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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西渡:风烛——纪念江绪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2-03-01  

西渡:风烛——纪念江绪林



谁珍惜幸福,谁就得及早辞别人间。
  ——赫尔岑

我的小船没有舵,它靠从死亡最深处
吹来的风行驶。
  ——卡夫卡





这世界1犹如压倒西西弗斯的巨石
越来越重地坠在我心上;又一次
当我把它推上山顶,纵目四望
并非没有短暂的喜悦,天风吹我,
群山匍匐在脚下,甚至花香也来
摇动我的心旌,呼吸悠长、蔚蓝……
我几乎相信了人,相信了那启示,
暗夜里被给予我们的光,引导
我们走出井底,如攀行的悬索……
又一次,那巨石轰然坠落,
把我拖入快速沉陷的人间。
下山路比上山路更艰难、更漫长,
坠落的风景不忍卒看。有何胜利?
我感到我再也不能推动这巨石……

我再也无力推动这巨石。孤寂,
悲哀,反复被一个巨大机器碾压。
我反复做同一个梦,当我醒来
四周是多少世纪未曾触动的黑暗,
人们在同一个巨大的梦中沉睡。
谁点起蜡烛,谁带来光,谁就是
可疑的罪犯。一群群黑影扑袭……
“我一人走在你们的前面,承担
我的责任……”虚妄之人啊!
我点亮的那十一根风烛呢?那些
苦恼于被惊醒的人呢?全都消失了,
吞没于更深的黑暗;那些纤弱的光
成了捆绑、扼紧他们喉咙的绳索。
唉,我在黑夜中虚构了和解,理应
得到太阳的惩罚,得到我的无所有……

……在自己的家园,却被迫做了
流离失所的人,谁都可以驱逐,
无法关怀别人,甚至无法关怀自己。
谁在这片土地上可以免除忧郁?2
我怀恋校园里那些借来的好时光,
仿佛我们也有一个共同家园,自由
和尊严,公民权力,平等和正义……
如果可以一直忽略那人血之海,
这样的日子该是多美的彩虹。然而,
我们反复梦见的光,其实并不存在,
我们假装不存在的巨蟒盘踞着
我们的卧床。不是再也安放不下
一张平静的书桌,是再也没有片刻
的安眠,那上升的太阳也是别人的。

也许该降到最底的一层,与再也
无法推动的石头同眠;不要再反抗
这命运吧,你降生于此,就把
生命托付于此;上主的光不到的
地方,也会有自然的星光在头顶
闪耀,教我们的灵魂彼此倾听……
纵然是亘古的荒原,难道没有
至亲的笑容,一个偶像般的倩影,
秀发的香味,一起慢慢走过一段
夏日的幽径,唤起心的一阵悸动,
温馨,亲切,彼此会意,手儿相握……
“伴着所爱的人,在异乡的城市
双双漫步,一切那么美,真心祝祷
所有人都充溢你所拥有的幸福……”3

这难道不是真实的、灵光闪耀的
生命?我记得那些黄金般的日子,
同时拥有不止一个太阳的日子……
那时天是蓝的,心是透明的,我们在
彼此眼中看见陌生的、迷醉的自己。
你以六月的风编成柔顺的辫子,我
以月光的手指一缕一缕地解开,
披散下来,覆盖我们年轻的身体……
那些宁静的、无梦的夜啊,有着
纤细、金黄的汗毛,我守在黎明
的窗前,等你醒来,等你的雨
把我化成一阵风,消失在你的里边。
你消失了,而我依然守在梦中。
唉,我们的身体也飘过地狱气息……

(那时候我常常问你“爱是什么?”
那时候你看我的眼,如同鸽子。
在夏天,我们隔着栅栏接吻,相视
而笑,不在乎披黑大氅的死神
一再对我们发出阴暗的警告。4
为了分担你的叹息,我学会了
你的叹息;为了郑重你的爱,你
回应了我的祈祷……“你是失落的
我的偶像,我的上帝!瞧,我爱你
是多么的盲目!”半睡半醒间
你抱紧我,迷糊的呢喃,“我的爱人”
“爱你”;你放下手中的书望着我
说:“好美”。我坦然接受你的赞美,
仿佛我们真是一对神的宠儿,仿佛

这黄金的日子真是上主亲手交给
我们的礼物,当我飞奔着跑向
长椅上等待的你,拥抱你,我的
脚步那么轻盈,我的头发飞起来
那么秀美,我的眼中满含热泪,
而我们的心啊似乎将永远年轻,
我俩的世界线从此将永远交织……5
你说“一辈子”,我回答“永世”。
我们像两个学习相爱的孩子,
急切地把心捧给对方……初春的
未名湖,碎裂的冰面考验着
我們对彼此的信心。你忧惧这
不祥之兆,而我盼望,经历了生死
我们的爱,或将打上神恩的印记……)6

花的香也是诱惑的陷阱?我们终竟
未能战胜……我们无法战胜。我们
无法战胜是因我们拥有一个身体?
它让我们彼此吸引,也让我们彼此
远离,我们过早品尝了它的蜜?
生命是一个深渊,人心的深处令人
晕眩!恩典谴责自然,自然却诱惑着
心灵;而我妄想恩典成全自然……
可自然却没有赐我足够的力量:
我怯弱,害怕生活,害怕亲人的
眼泪,琐碎的埋怨和关爱,害怕
自己,害怕我的寡断。在家有好面
和香港茶餐厅之间,我像布里丹的
驴子,一再踌躇;也许加缪是对的,7
如果你一直追问生活的意义,你就
失去了生活的能力,但我不想要
那种生活,灵魂在地上痛苦地爬行……8

我更怕的是,失去了爱,在一起的
每一刻都是伪善和寒冷;既然已
吝于给我拥抱,其中的寒冷彻骨……
“当初的爱火有多炽热,它燃尽时
灰烬就有多寒冷。”当我一刀斩断,
切去的只是坏的肢体,你是好的,
仍然完整,保持了初心,坏的是我:
“义与不义怎能同负一轭呢?”
但我岂不盼望你像耶稣爱罪人那样
爱我吗?为什么又如此急切地逃开?
我做过的最鲁莽的事,是承诺照顾
你一辈子,最残忍的事是对你说
“我们分手吧!”不是我放开你,
是我不能战胜的让我放开。难道你
不怕吗?在某个瞬间,看见对方眼里
如此空洞的自己……自以为义的人啊
你转身离去,不再回头,任由我
在虚无中坠落,陷于地狱的边缘……

(“你是失落的我的偶像,我的上帝!
瞧,我对你的爱是多么的盲目!”
你曾经那样的爱我,当我跌坐
在你的门外哭泣,你却背过脸去……
是我们彼此耗尽了我们的爱,还是
生活耗尽了我们?生活出自泥土,
不,生活就是泥土。你曾奋力挣脱
泥土,做一只飞翔在空中的鸟儿
那时欢乐近于天使。“Staying on
the surface,”为什么这天使又跌落
地上,悲痛于这泥土的复仇?
你终究是这泥土的儿子……你对它
的爱胜于对我的爱,甚至胜于你对
上主的向往之心?……

我曾期望在你眼里找到关于爱、
关于信的确据,领我走过黑暗的
走廊……你却渐渐对你的信产生了
犹疑,漂泊在虔敬与悖逆的边缘,
永远的异乡人的灵魂让你不宁。
“爱是一种方向,即使在绝望中,
也要朝着那个方向,等待上帝
爱的长钉刺穿我们……”你终于
没有等到这爱的长钉,我也不曾。
世界的两个尽头相遇了又分开,
我们终究没有学会爱的忍耐……
在寒冷的八月,我买下一颗西藏的
天珠,纪念一段生死未卜的爱情;
在人声鼎沸的KTV,你轻率地说出
那让我心碎的答案:“我们分手吧。”

……上主的爱,真理的渴求和献身,
我们的小小的私人的爱,这是
我们的三位一体,但是在我们轻率
的误用中,它却造成我们的疏离……
我心迷茫的波动在你那里掀起了
巨澜,几乎摧毁你。“珍惜我,
在乎我。不要让我在旷野中迷失,
因为甚至回音也无从寻找……”
在我们的分合中,我挣扎在自己的
痛苦中,苦苦追问“你还爱我吗?”
听任你在自我和世界之间挣扎。
我们都是软弱的……对于爱,我们
永远需要学习,但你的爱停止在
那一天,你舍弃我,也关闭自己……)

……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我
躲开人们,我更想逃离我自己,
而另一个我却渴望更紧地拥抱你,
拥抱任何一人。我不配与人们
更亲切地往来吗? 为什么看到那些
美丽的人物,我总忍不住暗中
鼻子一酸?我呼喊却没有人听见。
再听不见了,你,就连上主也
听不见。每天祷告却没有宁静的
心灵,仅仅靠着惯性活下去,熬过
又一个冬天……这颗层层包裹
的心啊,已经越来越少地流出
对人的爱,从它流出的只有否定,
甚至连否定也流不出。这让我
恐惧自己像枯萎的荒草一样

被铲除……亲人一个个过早离去,9
在不明不白的夜里……亲爱的姐姐!
养我成人的姐姐!你我是他们留给
世界的遗言:我们的面貌特别,我们的
命运与众不同。而我也注定要离开你
离开故乡的山水,这山水养育了
我的身体却使我的灵魂饥渴;
我在它的天空寻找神明的踪迹
却在人们空洞的眼眶里找到无神……
那日渐干涸的河滩,埋葬在雾中,
那些竹子上的泪在月光下冻成霜,
你日夜等我归来的路贴上了封条……
我再也无法回到这个无言的世界,
姐姐,我甚至无法回答你的叹息……

我转向上主。许多年后,恩典、
爱,依然没有浸润我,青春逝去
依然是一颗罪孽深重的卑劣的心
在这无信的泥潭之国打滚,因渴望
而迷失,在地狱门外哭泣。跪倒
在祈祷台前,却无动于衷;相信
却觉得遥远。有一会儿甚至睡着了
当我醒来,那一句“我深知我所信的”10
仿佛来自深渊的上空;似乎要
潸然泪下,却在犹疑的刹那
转变成一个空洞、苍白的笑……
深夜,我走过中山路,街市的门
一一关上,天上的星和地上的星
一一熄灭,苍茫的回响在我心上……
时空的涟漪被聆听,上主的光依然11
保持全然的不可测,全然的暗昧。

(你松开了牵我的手,我试图攥紧
上主的,独自走上无人陪伴的路,
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去幽暗的洞中
疗伤。我把你放逐到最深的心底,
重新尝试生活——你比我更早懂得
爱一个人身上美好的一切,也接纳
他的一切污点、悔恨和罪欠,灵魂
绽放如花,如此温柔,也带着一切的
罪恶、美丽、伤痕和无奈。我反复思虑
我们的失败……明天,可有不经意的
轻蔑、粗心的践踏,把你抛入冷酷的怨恨?
人们啊,请善待这个人!我祈祷岁月
给予平安、医治和智慧,也许哪天
能坦然为你,再顺一顺沉重的肩带。

我曾模糊地想象重逢,期待彼此
与生活的馈赠,期待爱的恩慈继续
抬举我们。多少次,为偶然抵达的
消息,于祈祷中送上遥远的祝福……
“活着!这是我的命令!在这里!”12
你还能听到我的话吗?你还能感到
这心跳依然与你相连?纵使我们
不能再作为爱侣在一起,我理应
善待你如亲人,代替你所有失去的,
做你的母亲、姐妹,甚至做你的
父亲和兄弟!我不会放下你,即使
我已被上主失落,你也远离,即使
你把自己放下,即使这土地把你
吐出如秋天的收获。我们将一起战胜,
回到那不断更新、重来的爱的怀抱……)

堕落也许是一条更康庄的大道,
没有心灵,没有光彩,于世自弃,
别人也视若敝屣,即使死了,
上主既不拯救,也没有人悲伤。
而我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
担惊受怕,不过仅仅免于沉沦。
燃烧的光熄灭,光的内部是黑……
渴望行动,却不知为什么行动,
渴望歌唱,心中却没有音乐,渴望
说话,却没什么要表达,对着上主
却不知道祈求什么。世界是废墟,
我是废墟上徘徊的亡灵,只是像
溺水者胡乱地做着恳求的手势;
或者是拒绝映射世界的单子,脱嵌
的浮萍,没有委身,也无牺牲……

噢,我已无法深信,却仍然保留
祈祷的习惯,如我们的爱的残檠……
我的白昼是虚空,我的夜晚是孤寂!
深夜里,我分不清那些祈祷的话,
哪些是说给你的,哪些是说给
上主的。我未能全然地去爱,
也未能全心侍奉上主。我的犹疑
是我的罪吗?我的骄傲是我的
迷惑吗?我的意志落空……做梦
也许是最后的自由,我梦见黎明
醒来,雾霾散去,人们在大街上
随意歌唱,警察学会自由人的笑。
醒来却是那么忧伤,上海哭泣的
天空还是那么阴!落在大地上的
沉默的雨滴还是那么重!射向
我们的天使之箭还是嗖嗖地冷!

格陵兰草原上的毛虫以冷冻度过
零下七十度的低温,在短暂的夏天
生长,用十五年的时间化蛹……
那么,也许我该换一件时尚的外套
遮蔽严寒和迷惘:信仰的冰凉,
神经质的紧张,沮丧和恐惧……
我毕竟不是毛虫,我的心无法在
冷冻后再度醒来。一切离我远去,
不欢喜也不悲痛,虽然有点凄冷,
或许还有点羞耻。此刻,多想你
陪我再说会儿话,陪我度过这个
最难的冬天。当爱逝去,剩下的
不过是无味的渣滓,无意义的喧哗。
一个陪伴的朋友也没有,一双温柔的
眼睛也不愿停留……当我无法接纳
我我还能接纳谁?谁又能接纳我?

安安静静地死去还是反击还是
偷生?无法反击,因为没有剩下
什么值得捍卫之物,正义不再
燃烧我的心灵。继续苟且地偷生?
因何而生?凭何而生?向何而生?
太累,太脆弱了,随时被风吹灭,
全身的重量落到腿上,心也落到
那里,甚至更低;我的愤怒犹如
从树顶砸落的椰子,只配把自己
击得粉碎。你问“当你觉得前面
的路走不下去的时候,你怎么
挺过去?”实际上我快挺不下去了。
失去了理性的助力,信仰的帆破碎,
怀疑的阴云卷走最后的光……

(在这仿佛命定的日子,我疲于奔命
上课,下课……簸扬于途中的人们
战战兢兢地祈求平安与福佑;就在
上周,这楼上跃下一个年轻的女孩。
一个早慧的学生,找我讨论自杀问题
我们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活,肤浅、
无关痛痒,无法深入——毫不理会
死神,那看向我们的冷嘲的眼神。
回家路上,我读到你最末的微博,
你向世界(也向我吗?)呼求,然后
中断和世界的全部联系……所有的
门窗紧紧关闭,所有的人沉入梦乡。
我们的世界线交汇,分离,永远
相失在今夜最后十分钟的间隔里。)
­
死亡是最后的庇护所,去死
也许是卑微如我,这一生所能
做出的最高贵的行为;我已经
无数次考虑过死,进入一种纯粹
的没有肉体的生存,自由地穿越
时间与空间……这时代为人们
准备了无数种的死,每一种都
带着可耻的标记;此去我将完成
自己,彻底进入光或更深的黑……
按苏格拉底的看法,死是一件
稳赚的买卖,阻止人们进入死亡的
不过是愚蠢的贪恋和一点点对
未知的恐惧。而我颤栗犹疑
担忧那不能自主的尸首在陌生人
审察的目光下,变为一件丑陋的物;
但我主岂不也曾如此,在十字架上
冷却,伴随民众的祈祷和叫骂……

地狱到底有几层?天堂到底有几重?13
就要揭开那秘密了,但我仍心存
畏惧。最后一次给自己斟上一杯
和影子一起喝下。别了,我的书;
别了,永远不会再来的春天;
别了,我再也无力拥抱的人们。
上主啊,我打碎了玩具,愿你的
责罚不要太重,给我勇气面对14
未知的一幕。宽恕我,赦免我,
不要看我的罪和错,不要放弃我;
我不是要背弃,而是学着走向你。
我擦去了来时路,也断了归路;
我放下了世界,放下了我无力推动
的巨石,这最后的一刻突然轻松下来……

上主啊,惟愿你为我开启希望之门……

2016.4.20-4.21,
4.30-5.2,5.26,5.30



【注释】
1 江绪林(1976—2016),湖北红安人。1995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1999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读硕。2002年硕士毕业后就职于中华书局译著部。2004年考入香港浸会大学宗教与哲学系读博,2009年获哲学博士学位。同年起任教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政治系,研究领域为政治哲学与思想史。2016年2月19日晚在办公室自缢身亡。
2 耿占春《谁能免除忧郁?》,刊《天涯》2012年第2期。
3 出自屠格涅夫《前夜》,江绪林曾在2015年10月12日微博中摘录此句。
4 那年夏天,2003年非典期间。
5 世界线:物理学术语,每一物体在时空留下的痕迹即是它的世界线。这是爱因斯坦相对论里常用到的一个概念。江绪林和爱因斯坦同一天生日,并一直仰慕爱因斯坦。
6 江绪林与女友曾经掉进未名湖的冰水。
7 布里丹(1295-1358),法国哲学家。他证明了在两个相反而又完全平衡的推力作用下,随意行动是不可能的。他举了以下例子:一只完全理性的驴将会饿死在两堆完全同质的干草中间,因为它不能对究竟该吃哪堆干草作出任何理性的决定。
8 戈麦《空望人间》:“通往人间的路,是灵魂痛苦的爬行。”
9 江绪林爷爷因为“政治面貌”被“镇压”,奶奶携子改嫁到后来江绪林出生的村子。江绪林五岁时母亲病故,十二岁父亲去世,由二姐江寿娥抚养成人。他有四个姐姐,两个姐姐死于自杀。
10 出自圣歌《我深知我所信的是谁》,歌词作者为美国人韦特,其经文依据为《提摩太后书》第一章12节:“我知道我所信的是谁,也深信祂能保全我所托付祂的,直到那日。”
11 引力波又叫做时空的涟漪,由于其频率刚好和人耳能听到的声音频率重合,所以有时候也被戏称为“天籁之音”。
12 曼德尔斯塔姆诗句,王家新译。
13 “地狱到底有几层”是江绪林曾用的网名之一。
14 “愿上帝惩罚我们不要太重”,出自艾略特《灰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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