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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流马:食管阴影里的母亲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1-12-30  

流马:食管阴影里的母亲




母亲查出食管内某处有阴影
我们不知道那里藏着什么
大夫也不确定,开了几副药,先吃吃看
药物能杀死阴影吗?
我打电话给母亲,问她吞咽是否有异样
母亲说体检前没有感觉
现在反而有点“毛毛刺刺”的
她词汇有限,喜欢把名词叠化当形容词用
这很形象,我马上就感觉自己食管里
有只“毛毛刺刺”的小刺猬在爬
联想起多年的不良饮食习惯
一种遥远而渺茫的灼烧
开始在嗓子眼儿以下某处放射
但我安慰母亲不要紧,谨准医嘱就好
不要吃太咸太辣特别是太烫的食物
我们习惯吃很烫的食物,喝很烫的汤水
温度不够味道总是差一些的吧
尤其寒冷的季节,一碗热粥
足以把喉咙烫出一个卷边儿
然后像灼红的铁汁顺着食管注入胃中
让胃跳疯狂扭摆舞
身体随之沸腾,额头冒出白气
我们喝着滚烫的粥,烫出滚烫的泪水
听到墙外滚来滚烫的哭声
就知道又有人去世了
这里是食管癌高发区,俗称喉咙病
几乎所有人发现时都为时已晚
我的姥娘和二舅都是这样离世的
阴影就从死去亲人的喉咙里弥漫出来
湿雾一般黏著在全家人的脸上
这阴影像纹身枪一样发出蜂鸣
尤其在母亲的脸上细细缝纫
我们只好再次把她带到医生那里:
那就做一次“放大”吧,让我们看看
那里究竟藏着什么
住院事无巨细的问诊环节,我甚至知道了
母亲初潮与闭经的时间
等待的几天里,母亲又向我细数
那些亲人的不幸:心梗,血栓,股骨头坏死......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不知道他是这诸多不幸中的哪一种
而母亲是幸运的,在包括CT
和各种彩超的基础检查里
除了一点肝囊肿和肺结节,没有别的不妥
做完放大胃镜,报告上出现这样的描述:
“粘膜光滑,粉红色,血管纹理清晰......”
放大一百多倍后,阴影消失了
那里没有住着刺猬
也没有生出坚硬的毛发和荆棘
但我的注意力完全被两个词吸引:
——“光滑”,“粉红”
这普通的词汇是如此令人喜悦
我仿佛看到一个新生儿一样的母亲
在自己食管的内壁上游动
我想母亲是幸运的,我们全家都幸运
我们被“光滑”和“粉红”这两个词语挽救了
我暗自抚摸自己的脖颈
体会着里面的“光滑”和“粉红”
体会着阴影的消散
想起我的一个朋友
在拿到他父亲的诊断书后的那个下午
在地铁里突然崩溃痛哭
刚刚成为一个基督徒的她
甚至还不习惯向上帝祈祷
我的嗓子眼此时仍然在痒
我努力吞咽着内镜室里并不新鲜的空气
门外,还有那么多排队等待检查的人
他们围堵在内镜室的门口
像堵在我嗓子眼儿的一些小石子
顾不上疫情期间的社交距离
等待着来自幽门、贲门或者十二指肠的
阴影的裁决

2021.12.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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