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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东:诗四首
新疆 这样的一天。他感到 夕阳沦落依然汲引已逝的清晨 净水杯里,世界之初一动不动 如果,他心想,没有谁在意 行星自我轮回的曲面 那也就没有谁重返往昔 推开窗他看见 楼下的市场街通向郊区,直到 纯粹光芒纯粹幽暗的无视之地 世界之初依然轰鸣然而寂静 于是他返身拿过那杯水 愿意用每个未来的这样一天 换取第一次唤起新疆之前的此刻 (2011) 七夕夜的星际穿越 一架纺车把天琴座光芒缠绕进不眠夜 遥遥相对的小阳台上,幻听者凭栏 并没有看真切,蓝色太空围拢的 伊大嘉 ——她是否又在让快进的梭子 趁着黑快退?正当暑夏繁星 全都倒映在楼下游泳池,被一小朵 乌云般黝暗的胖墩儿救生员 用一根细竹竿一颗颗戳灭 织机上她拆散 不打算完工的爱的新乐章 化为乌有的也是旧乐章;用白昼之弓 她每天奏弹的,也是无限往昔的音尘之 旧絮 喜鹊们倒没有因此而厌倦,星际人 更殷勤,想要把未来所有的此时此刻与 此情此景,充注银河间往还摆渡不已的 航天船。幻听者隔空再去想象 救生员抛出 游泳池圆月的一小半之际,尤利西斯 恰在归途,会遭遇怎样险阻的歌喉 天琴座光芒将一架纺车缠绕于不眠夜 * 而他用的是高倍望远镜。掠过游泳池 他的观察,轻易刺穿了大海的灰皮肤 确切地,攫夺大海深蓝的血 并且,他可以 随便叼取更为理想的无限天青色 经由任意伸缩的镜筒,它们会溢满 完善于翱翔的心室和心房——主动脉弓 向右的泵,开始急切奋力地搏动 (……比附的情人节催促闪电 被戳灭的倒影,又要聚集起新的乌云 尽管已经不再是雀鸟,宇宙空间站 还是喧嚷着人神间架桥,依旧允许 胖墩儿救生员膨胀黝暗。而闪电 闪电——闪电催促比附的情人节) 他是否真的来自天鹰座?来自比基尼姑娘 一边在沙滩上吃着烧烤,一边感动的 那颗星星?——正当一对翅膀打开,正当 服务于寂寞的男公关凌空,扯住一根 时光线头,像收回风筝般把不眠夜卷拢于 吧台上一泓清亮的金酒 奏弹者端起了 水晶杯盏,打算接着……话说下一回 (2014) 虹 (演义于沈括) ——世传虹能入溪涧饮水 猫一样弓起七彩的优弧,虚空里它磨蹭 好奇之痒,它越来越魅惑的拱形身体 越来越吸引注视的抚摸 而当它睡姿稍稍 翻侧,它让我又梦见另一处溪涧,激波 归于澄澈,倒映另一段锦绣小蛮腰,横过 蓊然巨木枝梢的桨叶划破雨后初霁的长天 这意愿的折射,折射我兴味和志趣的异色 我知道我将筑我的园庐,以梦中之溪 停萦杳缭,把萧然永日的省思环抱。对影 我倾谈,深居绝过从,杂处豕鹿间自得其乐 丘陵顶上,百花堆中央,轩窗俯临 田亩的棋盘,阡陌为已知世界划经纬 又伸向辽远的未知宇宙……那儿,我设想 或许有几个我之非我,好像阳燧的凹面 反照,我反转我——如果未除却心镜之碍 那么我看着鸢往东飞,十字阴影就会西翔 充任背景的一枚舍利塔,就会朝地狱悬垂 去钻探……这是否梦溪岔出的一条支流 恍若,别名螮蝀的别样的虹,混流斑驳 错杂着相违的众多的我 反向幻忆一次次 幻显:一遍又一遍,粮食被淘洗,淀粉 濯尽,白晰柔韧的面筋裸露女人体之妙 一遍又一遍,铁因为百炼不再减轻,终成 黯然青黑的纯钢;我一遍又一遍探窥极星 这才把极点的天位确定;我一遍又一遍 在扬州,在杭州,在东京和出使西京的客馆 被无数个梦的相同场合与场面提醒,直至 无外的必然借来一位偶然道士,示我以镇江 (真切的华胥国)——为了确实的滋味乡愁 张季鹰赴归确实的故地,我归赴虚构的乡梓 旧风景,为了完成虚构的故我——京口之陲 正好可以是一个晚境,城市山林众树太繁盛 甚至苍郁得过于荒茂,其间我命名的逝水 蜿蜒,正好可以秉烛夜航——笔的篙橹 纸的扁舟,载我顺逆于相悖的方向,穿越 奈何桥幽昧的半圆拱,抵达同一种自然天命 波澜被船头一寸寸犁开,却依然卷扬 梦之溪涧的水声喧哗……想象潺湲于经验 荡漾假设和推断,我以我的某一番见识 鉴别一幅正午牡丹:被日焰烧焦的艳丽之下 猫的瞳仁演绎时间;呈现一条细线的 虹膜,深底里深藏燃不尽的花影——转眸 漫空又漫溢燃不尽的星光……我猜测猫眼睛 也是浑天仪,反复测量太一生水的玻璃体穹窿 我看到一道新虹跃起,猫的弯曲身形 又去好奇地汲饮——半圆拱如之奈何,一端 梦溪,一端浸在我每个寻常日子的深涧 水 是水,是冰霜雪,蒸腾的云气,始原之力 最亲切的智识无形地渗漓,摄一切有形 作为其虚像;水,是道,是莫名多情,并且 万古愁,并且染渍,并且清洁——染渍或清洁 水的自我……水却,还不是;水还不是 小于每个水滴的水,水还不是水的物自体 水的命理学,由一个个小雨点借光又分光 闪烁,数十百千年事皆能言之的前知前定 而我只愿熟观今日,迷惑于今日的往昔之忆 未来之变。更细的雨幕更多幽渺,幽渺里一条虹 鞠躬饮水——梦溪边我梦见扣涧注视它 与之对立,相去数丈,间隔的喜悦飘拂着薄纱 要是我过岸撩开薄纱,那么就梦醒,都无所见 ——虹乃雨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 (2016) 读一部写于劫后的自传 死亡营有一个虚妄的结构 出生于其间或许偶然 那么他只为必然成长 他如此年轻,期盼获救 能够熬到幸存的第二天 他将活进——仿佛得以 支配虚妄的第二宇宙 并且替换——在它前夜 毙命的自己:头顶越来越 绝望的标志,看更高处 盘旋的星空引起无数 飞升的意愿。如果他摘来 几颗悬浮月,他会否尝试 其中最为诱人的如果?球面镜 反射主宰之光,又映入他那枚 不该被抹去的挣扎的侧影 ——他醒在劫后陌生的早晨 长窗敞开,自由的鸟鸣引起 惊异。如何置信呢?啁啾 过于美妙,充斥第二命运 而当一颗心经历了过于 美妙的白昼回到黯然 敞开的长窗下,他又领受 从来不能够领受的明净。那是 想象,想象随所欲夤夜漫步 那是临终最后的意愿,开始 第二生必要的理由。如果他 因而,尝试了最为诱人的 如果,那他就获知,就被 抹不掉的已逝照临——清辉 投向每一种闪烁,闪烁一枚 相同的幽魂。这新的球面镜 并不反射殉难之光,又该 何皎洁?又能将他怎么去 定义?!——他唯有继续 到锦绣未来继续逆溯,穿透 必要的死前之死……死者 才是真正的幸存者,在他体内 激活不死。他回忆他的所有 今后,死亡营有一个虚妄的结构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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