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 译
从前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怎么理解李维？
他们定是在高中古典课上读的他，
在一年中并不很合宜的时节，
那时一棵栗树立在窗外——炽热的花如枝形大烛台——
祖父和曾祖父的心思都气喘吁吁地奔向花园里歌唱的米夏，
她正炫耀自己袒胸露背的低领衣和膝下诱人的大腿，
或奔向来自维也纳歌剧院的嘉碧，
她一头卷发宛如小天使，鼻子上翘，吟唱着莫扎特，
或最后奔向热心肠的莜夏，她收留遭遗弃的人，
她不美也不聪慧，知足地生活着。
他们就是这样读李维——哦在开花的季节——
满心厌倦，置身于粉笔和樟脑球气味中，
头顶是皇帝的画像，
因为那时有个皇帝，
而帝国就像所有帝国一样，
看似永恒不衰。
读《罗马史》他们臣服于这种幻觉：
他们是罗马人或罗马人的后裔，
这些被征服正遭奴役的子孙②。
当然拉丁语老师有功于此，
他身着破外套，
以朝臣的头衔收集古代美德。
伴着对李维的解读，他在学生心中播下蔑视暴民的种子，
激起他们对民众革命的憎恶，
而所有征服者看起来皆属正当，
他们展现出胜利属于强者。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为特拉西梅诺湖战役③的失败而痛惜，
西庇阿④的优胜让他们豪情满腹，
得知汉尼拔之死后他们由衷地感到如释重负。
他们太轻易太轻易地被领着走，
越过从句的堑壕，
动名词掌管的复杂建筑，
溢满雄辩的川流，
句法的陷阱，
——去战斗
为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事业。
只有我父亲和后来的我
读着李维反李维，
小心察看这巨幅壁画底下隐藏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斯凯沃拉⑤夸张的手势、百夫长的叫喊、凯旋的行进
在我们心中唤不起任何回响。
而我们甘愿被失败者所打动：
萨谟奈人、高卢人、伊特鲁里亚人。
我们数点被罗马人踏为尘土的诸民族之名，
他们毫无荣耀地被埋葬，但对李维来说
他们甚至不值得在文章中略微一提。
那些赫彼奈人、阿普利亚人、卢卡尼亚人、奥苏南人，
还有塔伦托、米太旁登、罗克里的原住民⑥。
我父亲心里很清楚，我也知道
没有一丝天上的征兆，
某天在遥远的一处边境，
在潘诺尼亚、萨拉热窝或特拉比松⑦
在冰冷大海边的一座城市，
在潘杰希尔⑧的一处山谷，
将爆发一场大火
而帝国将陨落
译注：
①蒂托·李维（Titus Livius，前59年-17年）是古罗马著名的历史学家，有巨著《罗马史》，即《罗马建城以来史》。
②当时的波兰受沙皇俄国统治。
③特拉西梅诺湖战役，是罗马共和国与迦太基共和国之第二次布匿战争中，汉尼拔进军意大利过程中的一次重大胜利，这次战役足以称得上是汉尼拔军事生涯中的一个杰作。在这场战役中，汉尼拔巧妙地运用迂回战术，包抄到罗马军队的背后，然后守株待兔，坐等敌人送上门来，最后全歼罗马三万主力军并击毙了敌方主帅。
④西庇阿，古罗马统帅和政治家，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罗马方面的主要将领之一，以在扎马战役中打败迦太基统帅汉尼拔而著称于世。
⑤斯凯沃拉，古罗马英雄，据说他冒死为罗马城解了围。
⑥以上所述皆为被罗马征服的民族。
⑦皆为曾被罗马帝国征服的地名。潘诺尼亚，大致相当于今日匈牙利西部、奥地利东部、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黑和塞尔维亚北部。潘诺尼亚约在前35年~前14年被罗马人征服，并划为一个行省。433年罗马军团撤出，并被割让给匈人阿提拉之后，潘诺尼亚行省不再存在。896年，这里曾成为阿尔帕德大公领导下的匈牙利人（马扎尔人）侵袭欧洲的基地；萨拉热窝，曾被罗马帝国征服，后来哥特人占据此地，之后斯拉夫人在7世纪来到这里,“一战”导火索发生地；特拉比松帝国，创立于1204年4月，是从拜占庭帝国分裂出的三个帝国之一，持续了257年。1461年，奥斯曼帝国穆罕默德二世进攻特拉比松，国王大卫科穆宁投降，国亡。
⑧阿富汗东北部的狭长山谷。1979年12月苏联军队人侵阿富汗后，谷地成为阿游击队抗击苏军的重要根据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