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中考没过几天，
我从另一个乡走路回家，
雨季的天空涨满黑色积雨云，
我穿着皮鞋踩在泥泞的堤上。
在雨水不间断的冲涮、浸泡后，
泥巴发狠吸住鞋底，我深一脚、浅一脚，
累得浑身是汗，脱掉外套拿在手上。
整条大堤几里内都看不到人，
我仿佛站在世界边缘的围墙上，
墙内是散落的房屋、种满庄稼的田地，
墙外是松滋河，扭动浑黄的身板。
对岸自然是陌生的世界，
大水沉睡，它的呼吸撞击两岸，
白水鸟从远处起飞又落进更远的芦苇丛。
一群黑山羊怀着小心思，低头横穿大堤，
跟在后头的放羊人戴顶草帽、手握竹竿，
看到我时，他眼里掠过一丝讶异。
他们回家只不过几分钟的事，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前面还有多少里路。
好吧，像长跑那样分割整个路程，
尽快走到那间防汛棚，
好好休息一会，接着坚持走到白杨林，
或者再挺一下，路会更短。
皮鞋进水，鞋底糊满胶状的黄泥，
俗话说：雨天走得远，脚上七斤半。
泥巴拿出黏糊的脾气和人较劲，
鞋面和鞋底脱开线缝。
走到那根水尺！一小会儿就能走到。
那根木方插在堤坡上，刷着白漆，
画上一道道细细的红色横线。
傍晚，走到一个叫中码头的地方，
河里的轮船缓慢移动，
公路上汽车颤抖着鸣叫。
我的双腿像水沟里泡了半个月的树干
沉重，潮湿，僵直，打滑。
堤下一条柏油马路，
我仍然采取分割法，不管多远的路，
都是一小截一小截地组成，
一块路碑，一座房子，一家商店，
逐个超越它们，离家就会更近。
我喘着气，抹去额头的汗，
这样一路到屋，皮鞋完全变形，
像两只黄鼠狼扎扎实实挨了一顿棍棒。
那天到底走了好远，我没有丝毫概念，
幸亏抢在雷雨到来之前跨进家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