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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里尔克:诗六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11-01  

里尔克:诗六首

灵石



我父亲年轻时的画像
 
眼睛里是梦。眉毛仿佛能感觉
某种遥远的东西。嘴唇周围
新鲜而魅人,虽然没有笑靥。
帝国军官服略显瘦削,
悬垂的丝带将它点缀。
腰间是马刀的竹鞘。两只手
一动不动,交叠在上面,
褪了色,如今几乎看不见,
仿佛它们抢先遁入了空间尽头。
其余一切,都似乎隐藏在
自身的帷幕里,深奥难解
在昏暗的背景中漾开——
 
啊,一张迅速消失的照片,
在我渐渐消失的手里面。
 

自画像
 
一个家族的韧性,古老而显赫的家族
潜伏在眉毛的浓黑弧线里。眼睛
温和蔚蓝,装着一个孩子虔诚的痛苦
和些许的谦恭,不是那种傻瓜的谦恭——
它是阴柔的:仿佛一位侍应生的表情。
嘴的模样再平常不过,线条宽而直,
沉稳安静,但必要时也会不吝言辞。
前额似乎还未印上世事的沧桑,
喜欢在阴影里,习惯俯视甚于仰望。
 
这一切,总的来说,只是些朦胧的影像——
永远不会,无论是在幸福还是苦难的时刻,
造成一种坚实的、不可变更的结果;
然而,仿佛有某种力量,从遥远的地方,
用零散之物筹划着一项严肃伟大的工作。
 

清洗尸体
 
有一阵子,他们已经习惯了他。然而,
当他们点燃厨房的灯,火苗在黑暗里
不安地闪烁跳动,这位陌生的死者
却又变得完全陌生。他们清洗他的脖子,
 
因为他们对他一无所知,清洗的时候
便用零碎的谎言编出了另一段经历。
这时,他们中的一个忍不住要咳嗽,
她咳的时候,蘸了醋的海绵只好暂时
 
留在死者脸上,湿漉漉的。另外一个
站在原地歇了一分钟。几滴水珠
从僵硬的刷子上掉下来,那只可怕的
扭曲的手仿佛要将整个房间抓住
让它明白,他已不再知道什么是渴。
 
他们的确明白了。仿佛突然感到窘迫,
短促地咳了一声,他们便继续清洗。
现在,他们的动作更忙乱,在沉默的
印着图案的墙纸上,他们宽大的影子
 
旋转,交错,摇摇晃晃,如同困在
一张网里,直到他们干完手里的活。
嵌在没有布帘遮挡的窗棂里的夜
不知道怜悯。无名的人静静地躺着,
干净,赤裸,将身边的一切安排。
 

古代阿波罗石像的残躯
 
我们无法看见传说中他头部的模样,
一双眼睛仿佛即将成熟的水果。但是
体内的某种灿烂仍映亮了他的躯体,
恍若一盏灯;他的凝视虽已挪到下方,
 
却仍在力量中闪光。若不是这个缘由,
他弧形的胸膛绝不会令你如此炫目,
也不会有微笑穿过平静的髋和小腹,
延伸到那黑暗的中心,生命的源头。
 
若不是如此,这块石头将显得晦暗
而残破,在双肩透明的瀑布下面,
绝不会像一头野兽的毛皮那样发亮;
 
绝不会让人感觉,它所有的边界都将
如一颗星炸裂:因为它的每一个角落
都盯着你。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
 

黑猫
 
鬼魂,虽然看不见,仍像一个地点,
在目光的触击下发出回音;可是这里,
这片浓密的黑色毛皮的巫魅空间
让最锐利的凝视也彻底溶化,消失:
 
就像狂乱的疯子,当身边的一切
再不能令他镇静,便会嚎叫着猛撞
厚重的墙壁,如同撞击自身的黑夜,
感觉风暴逐渐止息,心灵归于清朗。
 
似乎所有射向它的目光
都被它藏匿起来;它就像
一位读者,翻阅着它们,
目光怨毒,脸色阴沉,
蜷缩睡觉时也守着它们。
可是,好像突然被谁惊醒,
它转过脸,注视着你,
你悚然看见:微小的自己
在它眼球的琥珀里囚禁,
像一只史前的昆虫。
 

火烈鸟(巴黎植物园)
 
即使如弗拉格纳 般精妙的画笔
也无法表现它们的红与白,就像
有人夸耀自己情妇的动人模样,
只能说,“她太美,连她的睡姿
 
都分外柔媚。”它们自绿草间升起,
踩着粉红的长腿,并排着,略略
晃动,仿佛羽毛组成的巨大花朵,
引诱着(比弗瑞妮 还要风情旖旎)
 
它们自己;直到它们弯下脖颈,
迷离的大眼睛埋入柔软的羽绒:
苹果红和炭黑在那里隐藏。
 
嫉妒的尖叫撼动着鹦鹉的笼子;
它们却诧异地抬起头,一只
接一只,走进了自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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