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林中
黄昏时分湿漉的林子
有一种你依赖的自闭安慰感
那边飘来孩子们烧树叶的呛味儿
年光易逝,这次是嗅觉首先提醒你
望着鸟群坚定地穿过西风的气漩
你已不再因碌碌无为而感到惭愧
日子细碎徒劳的沙粒多么安静
向平庸弯腰,你因学会体谅而变得温顺
载满琐碎心思的火车穿透暮霭
隐入西部钢蓝的群山;钢铁轰鸣后
林子更加幽寂,你的心也像
松树的球果,布满瘢鳞但硬实平稳
怕惊扰林子那边的不知名的鸣虫儿
你也不再把怊怅的丽句清词沉吟
当晚云静止于天体透明的琥珀
你愿意和另一个你多呆些时间
奥依塔克谣曲
风啊,拍击塔吉克人的红土墙
西北杨的叶子闪金光
风啊,吹起霍加家女人的花绸巾
也吹斜了一只老鹰的翅膀
吃干草的小毛驴没有缰绳
在山谷抬起毛毛眼睛静静望——
小小的莱提甫喜欢站路旁
数数奥依塔克下来多少大车辆
他家店铺小,只容四个人
可那是藏有千年雪莲的小药房!
天快黑啦,汽车在前世梦里赶路
变了的是我们,不变的是奥依塔克山冈
劫后
朋友,风大了
你可以把声音略高些
在这老县城偏西的旅店
我没想到今夜如此踏实
青砖炉膛红彤彤
老酒刚刚喝一半
剩下的时间,足够我把讲述完成
真相,应由目击者说出
直捷,寒冽,荦荦大端
像深夜拨开门栓的手
用力均匀,又使谈话进入危险
两个男人亲近于审慎中不会太久
率直的话语,会使一方难堪
它简单又不可丈量
比刀锋走得更慢更坚定些
一种巨大的势能,压向过分缩小
朋友,谢谢你承认了怯懦
在火炉旁饮酒,却被我的讲述冻得哆嗦
我依然天真偏执,热爱自由的生活
现在,我已将最后的讲述完成
狂飙骤止,凝神谛听春天的心脏
挥拍从兹去,或温和的离异
她,将网球握在左手
钴黄色的毡毛使掌心舒适
冷傲地将球儿上抛
最高点瞬息停顿时(夕阳晃眼)
甩臂挥击,白球衣下乳房腾越
他,绕球引拍
踮踮儿地轻巧送过
微微发福的身量前倾
像是谦抑地鞠躬(地上有一只甲虫)
五年前,他在这儿教她反拍截击
她,吃够了他放出的各式黏黏糊糊的短球
(在卧室,在客厅,谎言绕灯嘤嗡)
但此刻只能沮丧地将球儿挑高
她又惨啦,已无法够到打回的高压球
他温和的突袭令她胸闷
他,微微赔笑
似乎是因“喂球”失误而自责
鳄鱼牌T恤下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小
网前正拍拦击看上去也像是长者的温抚
——但失分的几乎总是她
她,凌空拦截,底线抽击,越来越凶狠
但屡屡失手……他赢了最后一场球
“你们已看到了一切。这就像是我俩
……生活的基本格局。”她疲倦地说
对着球场边四个最亲密的朋友
——他们因一个强入“球场”的年轻女人而分手
这是一场“散伙球”(因最后的晚餐已成俗套)
在大学城网球场,我拉着他们四岁的女儿
钛制的蓝球拍一人分到一支
它们再不会在一场球中出现
黄昏柔和的风,正吹过球拍上磨旧了的牛筋弦……
沉哀
太阳照耀着好人也照耀着坏人
太阳照耀着热情的人
也照耀着信心尽失的人
那奋争的人和超然的人
睿智者、木讷的人和成功人士
太阳如斯祷祝
也照在失败者和穷人身上
今天,我从吊唁厅
推出英年早逝的友人
从吊唁厅到火化室大约十步
太阳最后照耀着他,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