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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雷蒙德·卡佛诗选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1-03  

雷蒙德·卡佛诗选

舒丹丹


小步舞

明亮的清晨。
我所求越多越一无所求的日子。
只要这一生,再不要更多。甚至,
不期望有人跟着。
但是如果有人跟着,我希望是她。
那个在鞋尖
佩着小小钻石星星的人。
那个我看着她跳小步舞的女孩。
那古典的舞蹈。
小步舞。她跳着,
以它应有的方式。
和她想要的方式。


面包师

那时潘丘·维拉来到城里,
绞死了市长,
又传召年老体弱的
渥伦斯基伯爵共进晚餐。
潘丘介绍他的新女友,
连同她系着白围裙的丈夫,
向渥伦斯基展示他的手枪,
然后请伯爵给他讲讲
他在墨西哥不愉快的流亡经历。
后来,谈起女人和马。
两人都是行家。
女友咯咯笑着,
拨弄潘丘衬衣上的
珍珠纽扣,直到
潘丘睡着了,头趴在桌上,
转眼已是午夜。
那位丈夫在身上画了个十字,
提着靴子逃离了这座房子,
对他的妻子或渥伦斯基
没有任何表示。
那个无名的丈夫,光着脚,
忍辱负屈,一心死里逃生,他
是这首诗的英雄。

译注:
潘丘·维拉(Pancho Villa,1878—1923):墨西哥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期农民运动领袖,其暴力倾向也让人闻风丧胆。


两个世界

空气中充满浓郁的
番红花的香气,

番红花性感的气息,
我望着柠檬黄的太阳消失,

大海由蓝色
变成了橄榄黑。

我睡下,望着闪电从亚洲
跃起,

我的爱人扰醒,呼吸,
重又熟睡,

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然而
也属于另一个世界。


烟雾和欺骗

晚饭后塔季扬娜·伊万诺夫娜安静地坐下来,
拿起了她的编织活儿,他的目光黏在
她的手指上,喋喋不休地闲聊着。
“尽可能地赶紧生活吧,我的朋友……”他说。
“上帝不许你为了将来牺牲掉现在!
现在有青春,健康,激情;未来是烟雾
和欺骗!一到二十岁,
就开始生活吧。”
塔季扬娜·伊万诺夫娜的一根织针掉在地上。

——安东·契诃夫《私人顾问》


至少

我想能再多一个早晨早起,
在日出之前。甚至,在鸟儿之前。
我想在脸上浇一捧冷水,
然后坐在工作桌前,
这时天空变亮,炊烟
开始从别人家的
烟囱里升起。
我想看波浪拍碎
在这多石的海滩上,而不只是听着它们,
就像我整夜在睡眠中听到的一样。
我想再看看那些
穿过海峡从世界上每一个
航海国度而来的船只——
古老而肮脏的货船似乎并没有向前行驶,
而阳光下刷着各种颜色的
迅捷而崭新的货轮
正剪着波涛前进。
我想要留心观望它们。
想看着那艘小船
在大船和灯塔附近的舵手站之间
翻卷波浪。
我想看着它们将一个人带离船只
又将另一个人领上甲板。
我想花一整天的时间看着这些发生,
然后得出我自己的结论。
我讨厌表露出贪婪——我已经拥有
这么多值得感恩的。
但我还是想再多一个早晨早起,至少。
端着咖啡走到我的位置上等待。
仅仅等待,看接下来发生什么。


罗得岛

我不知道花儿的名字,
也分不清一棵树和另一棵,
不过我还是坐在广场上,
在一片Papisostros烟云下面
抿尝着希腊啤酒。
附近有个大师雕像
正等待着另一个艺术家,
另一场地震。
但我没有野心。
我愿意呆在这儿,这是真的,
尽管我想和山上
教会医院城堡周围
那些平民的鹿厮混在一起。
那真是美丽的鹿,
它们瘦削的腰身
在白蝴蝶的袭扰下轻轻摆动。

城垛高处一座高耸、坚挺的
雕像守望着土尔其。
一场温暖的雨开始落下。
一只孔雀正抖落
它尾羽和头上覆盖的水珠。
在穆斯林的墓地一只猫睡在
两块墓石间的壁龛里。
正是进赌场
闲逛一下的时候,只是
我没有穿礼服。

回到船上,准备上床,
我躺下来,记起了
我曾经来过罗得岛。
但这次有些不同——
我又一次听到赌台管理员的声音
叫嚷着
三十二,三十二,
当我的身体在水面上飞行,
当我的灵魂,像猫一样镇静,徘徊着——
然后跃入睡眠。

译注:
罗得岛(Rhodes):希腊岛屿,位于爱琴海东南部。



卡夫卡的手表
  ——取自一封信

我有一份只有80克朗微薄薪水的职业,
和八到九小时无止尽的工作。
我像野兽一样在办公室外吞食时间。
有朝一日我希望坐在异国的
椅子里,望着窗外的甘蔗田
或穆罕默德的墓地。
我不会像抱怨沼泽似的时间的缓慢那样
太多地抱怨工作。办公时间
不能分切!即使在一天最后的半小时里
我仍感觉到满满八九小时的压力。
就像一趟日夜奔驰的
火车的旅程。你终于被完全
压碎了。你不再去想机车的
重负,不再想山峦或
平展的乡村,只是把所有正发生的一切
都归咎于你的手表。那块总被你握在
手心里的手表。然后摇一摇。满腹怀疑
将它慢慢贴近你的耳朵。

译注:
克朗(crown):英国25便士的硬币;挪威、丹麦等国货币单位的英语名。
卡夫卡(Kafka,1883—1924):奥地利小说家,现代派文学先驱。


照片上的威斯·哈丁

翻阅一本
    旧相册,
看到一张罪犯的照片,
    威斯•哈丁,已去世。
是个大个子男人,蓄胡子,
    穿一件黑西服,
平躺在木地板上,
    在德克萨斯州,埃马瑞诺。
他的头朝向镜头,
    脸上
似乎有瘀青,头发
    散乱。
一颗子弹从后面
    穿过他的脑袋,
从右眼上方出来,
    留下一个小洞。

这本来并不可笑,
    但三个穿着工装裤的
龌龊男人站在几英尺外
    咧嘴直笑。
他们全都握着来福枪,
    最后的那个
戴着一顶
    想必原是那罪犯的帽子。
另外几颗子弹
    散布在多处,
在死者穿着的
    精致的白衬衣下,
——不妨这么说——
    那使我出神凝视的
是这大大的黑色的弹孔,
    穿过那瘦削的,看起来纤细的
                            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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