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们……”
也许你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世
但他没有。他每天都会
写几行关于他身世的文字
哦,那些荣耀和富庶,那些烦恼与沮丧
他一生所经历的这些,从未有过停顿
他总是在这些经历中,完成生活的夙愿
“春节,回乡下……”
春节,回乡下老家,在老宅四周走了走
见过了记忆中的小河、水桥和旧仓库
还有新堆的草垛与枯枝。废弃的
电线杆上,一群麻雀抱团过冬,盘算着明年的粮食
而荒芜的后院,那棵老榆树已长满树瘤
每次回来,我都要去看看它们
在那儿静静站一会,从它们身上
静静感受着自己在一点点消逝,静静感受着
那些弥漫在它们身上的、时间的乡愁
“虽然,生活……”
虽然,生活让他穷苦窘迫
但他仍时时为自己的歌声所照亮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但凡一切强大的信心
皆来自他足够坚定的忍耐。忍耐,甚至比智慧
更值得颂赞,比孤傲、偏执、悲恸、懦弱更值得尊敬
“晚饭后,我散步……”
晚饭后,我散步回来,翻了一会书
感觉有些无聊,便把书丢向一旁
拿起一张废纸,懒散地写下
一个数字:7或者3,接着又写下一个数字
然后,做起了小学时就学的四则运算
这两个原本无所着落的数字,在四则运算定律
与法则的眷顾下,相互间有了莫名的关糸
而不同的运算,则又产生着不同的结果
呵,这是多么曼妙的事:每个数字瞬间醒来,无限繁殖着
而在此刻,我被这数学之美牢牢占据,甚至成为它本身
“我在想,哪一天……”
我在想,哪一天我要跟随着他,在他左右
像一位忠诚的记录员,看他一天中如何开口说
第一句话。如何漱洗后走向餐桌,喝第一碗粥
如何跨上破旧的自行车,经过小镇的铁塔
去上班。我要看他一天的工作,从何开始
看他出色地完成当日的公文后,又偷闲给谁
打电话,说了哪些问候的话。我看他一天中
什么时候发牢骚,和同室有离婚史的女同事
唠叨些什么。看他在下午的一小段时光里
如何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梢发呆,或者惆怅
如何止不住又有点心猿意马,想起远游的事
下班了,我看他常去哪个菜市场。是选择土豆
还是南瓜;会否考虑买一条鱼,或者称半斤肉
总之,我要看看他,看看这位诗人,如何在
厨房里,展示他的手艺。看他是否像我们中的
一位,为生活去赞美,去烦恼,去长叹息
“我从浩淼宇宙……”
我从浩淼宇宙中辩认一颗星辰
它在10亿年前即已燃尽自己
我好奇它如何还能在宿命的轨道上一意孤行
像一位力量尽失的古代巨人
虽随波逐流,却赢得了更大的尊严
“我站在……”
他站在那里,看窗外风景
思虑在连绵的松冠跳跃
他是如此专注,俨然已成为思虑本身
以至于全然不知,在他背后的
镜子里,一座黑洞在熔化、在坍塌
“有些秘密……”
“有些秘密像镜子一样,
会照见我们的遗忘。”
“是的。就像一座早晨的星辰,
我们叫不上它的名。但
它曾孤独地飘过我们的额顶。”
“所以,我们要说出。”
“是的,我们要尽量说出,
尽量保持觉醒。在
觉醒中,体悟愉悦的来到。”
“有时候,他……”
有时候,他显得很焦虑很不安
他的生活,现在只剩下诗了
而它看起来又并非重要,并非无可替代
他怀疑再不会那么幸运地从写作中
看见他的自我,老去后又回到童年
“我有一种……”
——赠陈律兄
我有一种纯净的矛盾滋养着我的身体
它使我的宁静看上去疯狂而又犹豫
我们这个时代,除了自然有着不偏不倚的立场外
所有心灵都有过漫无目的的嗜好与经历
就像“霉湿稻草里,有明珠一颗闪亮”
在我们越来越纤弱的语言中,曾经
独立着一座“真纯的伤痕累累的小宇宙”
(引号中皆为陈律兄的诗句)
“今年冬天的……”
今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地上积了些小雪
我去门岗取邮包。在枯草丛中,发现一只麻雀
蜷曲着,冻得簌簌发抖。可能是我的脚步声
惊扰了它。它从枯草丛中扑腾出来
沿着雪迹,一跛一跛钻进亭台后的灌木林
这是只一条腿有点残疾的麻雀,在早已降临的
冬天的这个早晨,刚刚摆脱黑夜里的恶梦
又撞上我这个无意惊扰它的路人,把我
当作了它的另一个恶梦。直到我把那个邮包
从门岗取回,我仍有些自疚。或许这只残疾的
麻雀,是我将它过完这个冬天的信心击碎
“他急于要……”
他急于要从午后
对窗台上恍惚的光影
的遐思中回过神来
摆脱涌上心头的
焦虑与疲乏
这是一天中最让他
感到焦虑与疲乏的时刻
他想去翻一本书
但这本书又写得
太琐碎、唠叨
他想去写几行字
但这几行字的意思
又令他生厌
他反复问自己
究竟还有哪些恼悔事
在他出门前
让他从午后对
窗台上恍惚的光影
的遐思中回过神来
现在,或许只有
更大的焦虑与疲乏
才能使他,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