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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德里柯·加西亚·洛尔迦:诗二十八首
陈实 译 老蜥蜴
在干裂的小路上 我看见那驯善的老蜥蜴 (微型鳄鱼) 在沉思。 穿着魔鬼教士 那种绿色长袍, 硬领子 和凝望态度 有老教授忧心忡忡的神气。 潦倒艺术家那样的 一双眼睛 向昏暗的下午 那么失神的张望! 朋友,这是你 黄昏的散步? 用手杖吧,蜥蜴先生, 你老啦, 村里的小孩 可能吓你一跳。 这八月黄昏 犹犹豫豫的幽灵 已经破坏了地平线, 近视的哲学家呀,你还要 在这小路找什么? 向垂死的天 讨蓝色的施舍? 向星星讨一枚铜钱? 或者,也许 研究拉马丁的著作, 想欣赏 鸣禽的 颤音花腔? (看着日落, 蛙族的龙呀, 你的眼睛闪出 人的光彩。 没有桨的思维小船 在你熄了火的 瞳子里,滑过 幽暗的水面。) 也许你是来找 青翠如同五月的 麦穗, 像清泉的 长头发, 薄待你,然后 不顾而去的那位 美丽的蜥蜴女士? 啊,清爽的高莎草丛里 断裂的田园诗! 可是,活下去!管它! 你我同病相怜。 “我与蛇战” 这金句,在基督教 大主教的双层下巴里 凯旋。 太阳已经溶入 山的杯子, 羊群 挤着上路。 该走了, 离开干燥的小路吧, 停止 沉思吧。 不久之后,当蛆虫悠然 吃你的躯体, 你有许多时间 看星。 回到蟋蟀村庄下面 你自己的家去吧! 晚安,我的朋友 蜥蜴先生! 周围一片空荡 山色暗淡, 四野无人; 只有一只布谷鸟 在白杨树的阴影里 偶尔叫一声。 中断的音乐会 半边月亮的休止符, 冰冷而困倦, 破坏了幽深的 黑夜的和弦。 高莎草遮蔽着的 水沟在低声抗辩, 黑暗里的报时青蛙 早已默默无言。 乡村老酒铺里的 愁惨音乐已经停止, 最老的星为手风琴 装上了弱音器。 风在阴暗的山洞里 静静坐下, 一颗孤单的白杨—— 纯洁平原上的哲学家—— 伸出一百岁的手 想给月亮狠掴一巴掌。 愿望 只要你炽热的心, 别的都不要了。 我的天堂是一片 原野,没有夜莺 也没有弦琴,可是 有一条安静的河 和一个小喷泉。 没有凄厉的风 刮过树丛, 没有想变做 叶子的星 一大束光 在零碎视线的 原野上, 或许是 另一束光的萤火。 一次安详的憩息里, 我们的亲吻, 响亮的点点回声,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 只要你炽热的心, 别的都不要了。 清晨 可是弓箭手 跟爱情 同样盲目。 箭 在青色的夜晚 留下灼热的 百合的气味。 月亮的龙骨 压碎紫色的云, 而箭袋 装满露水。 可是弓箭手,唉, 跟爱情 同样盲目! 马拉加舞曲 死神 在酒铺 进进出出。 黑马 和流氓 来往吉他琴的 深巷。 海边那些 发烧的晚香玉 有女子的血 和盐的气味。 死神 进进出出, 出出进进 酒铺的 死神。 歌 长着可爱脸蛋的姑娘 正在采摘油橄榄。 高大的清风情人, 轻抱在她腰间。 四个骑士经过,坐在 安达卢西亚小马上。 他们披着深色斗篷, 身上的衣服有绿有兰。 “好姑娘,到科尔多巴来吧。” 那姑娘不看他们一眼。 三个小斗牛士经过, 一身橘红色打扮, 他们的腰背修长结实, 带着古老银色佩剑。 “好姑娘,到塞维利亚来吧。” 那姑娘不看他们一眼。 当下午染上紫色, 而光线渐渐纷乱, 一个青年经过,手里有 月宫的玫瑰和香兰。 “好姑娘,到格拉纳达来吧。” 可是姑娘也不看他一眼, 长着可爱脸蛋的姑娘 只管采她的油橄榄, 她的纤腰依偎着 清风灰色的臂弯。 黎明时分的死亡
一株孤单的树 和四个月亮的夜, 有一个孤单的影子 和一只孤单的鸟。 我向自己的身体 寻你双唇的痕迹。 喷泉亲吻天风 而彼此并不接触。 我手里握着 你对我说的一生“不” 像一个几乎 褪色的蜡柠檬。 一株孤单的树 和四个月亮的夜。 一口针的尖端上 是我的爱情,在旋转旋转! 疯孩子 我说:“下午”。 其实不是。 下午是另一种 已经跑掉的东西。 (光线像女孩子一样 耸它的肩膀。) “下午”。可是没用! 那是假话,这个 铅月亮只有半边。 另外半边永不露面。 (人人都看见光线 假装石像跟疯孩子玩。) 那半边娇小 而且爱吃石榴。 这半边肥大青翠,我不能 抱她也不能给她穿衣服。 她不来吗?她是什么样子? (而光线在暗下去的时候开玩笑。 它把疯孩子和他的影子分开了。) 告别
如果我死了, 让露台开着吧! 小男孩在吃橘子。 (我从露台看见他。) 农夫在收割麦子。 (我从露台看见他。) 如果我死了, 让露台开着吧! 自杀者
(也许因为你没有学好几何学) 少年开始迷糊。 十点钟,上午。 假花和折断的翅膀 让他的心撑得发胀。 他发觉自己嘴巴里 剩下的只有一个字。 只要他把手套脱下, 手里就会撒落灰沙。 他看见露台外面的塔楼。 觉得自己是露台也是塔楼。 他一定看见时钟 怎样向他瞪眼。 在白色的长沙发上面, 他看见自己的黑影默默伸展。 以几何形的僵硬动作, 少年用利斧把镜子打破。 镜子碎了,一大片黑影像巨浪 淹过整个荒诞的卧房。 徒然的歌 未来的玫瑰和隐蔽的矿脉, 昨日的紫水晶和这一刻的风, 我要忘记这一切! 普通的人和鱼类,在漂浮物下面, 在海藻或者椅子里,等待他们的黑夜, 我要忘记这一切! 我。 我独个儿! 打磨着一个托盘, 上面不会放我的头颅。 我独个儿! 碑像的苦恼
语音。 尽管留下的只是语音。 气味。 尽管留下的只是气味。 可是,请挖走我的记忆 和往昔日子的色彩吧。 苦楚。 面对着魔幻的活苦楚。 斗争。 在真正并且肮脏的斗争里。 可是,请赶走那些不停地 在我的房子周围走动的人吧! 枯橘树的歌 樵夫。 砍掉我的影子吧。 解除我看到自己 不结果子的折磨吧。 为什么让我诞生在镜子之间? 白日围着我转动, 黑夜用全部星星 记述我。 我希望不必看见自己。 我梦想蚂蚁和蓟花毛 是我的叶子和小鸟。 樵夫。 砍掉我的影子吧。 解除我看到自己 不结果子的折磨吧。 一九一〇年(间奏) 1910年,我的眼睛 没有看见死人下葬, 没有看见为黎明哭泣者的骨灰展览, 也没有看见被遗弃的心像海马那样发抖。 1910年,我的眼睛 见过小女孩们小便的墙, 见过公牛撅嘴,有毒的菰 和一个不可解的月亮照着屋角里 黑瓶子压住的干柠檬皮。 我的眼睛在小马的颈上, 在入睡的圣罗萨洞穿的胸上, 在爱的屋顶上,呻吟着,双手清凉, 在猫儿捕杀青蛙的花园里。 在尘封的小雕像和长苔藓的阁楼里。 在放着吃剩的螃蟹的沉默盒子里。 在梦与现实相遇的地方。 我小小的眼睛都在。 什么都别问我。我见过 找出路的找到了盲巷。 无人的空间有痛苦的空洞。 而在我眼中的众生穿戴整齐,没有裸体! 凶杀案 (河旁行车道上两个人的声音)
——是怎么一回事? ——脸上挨了一刀。 整件事就是这样! 指甲一掐,茎就断了。 一根针戳下去, 直戳到尖叫的根。 跟着风平浪静。 ——到处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样。 ——真的!就这样? ——对。 心脏是自己走出来的。 ——哎呀,我的天! 活的天空 即使找不到想找的, 我也不能抱怨。 在没有汁液的石头和昆虫空壳的附近, 我看不见太阳跟有血有肉动物的决斗。 但我会走向渗透初生婴儿的 震荡、液体和语音的 原始风景, 走向摆脱了整个表层的地方, 让自己知道融合着爱和风沙的飞行 是为了追求一个快乐的目标。 结了霜的眼睛到不了的地方, 虫蛀的枯树的嚎叫译到不了。 那里所有的形体结合起来守护 唯一的勇往直前的表情。 你穿不过那些稠密的花冠, 因为空气会溶掉你嗜糖的牙齿, 你也不能爱抚短命的羊齿草 而没有象牙的绝对惊诧感觉。 那里,在根之下,在风的骨髓中, 我们会了解误会的真相。 镀鉻的泳者等待最温和的浪 而黑夜的牛群有女性的红色纤足。 即使找不到想找的, 我也不能抱怨, 但我会走向潮湿和心跳的原始风景, 让自己知道融合着爱和风沙飞行 是为了追求一个快乐的目标。 永远清新的飞行,越过空床。 越过风束和搁浅的船。 我跌撞着滑过死硬的永恒 而抵达没有黎明的爱。爱。看得见的爱! 在井里溺死的小女孩 (格拉纳达和新堡) 棺材的黑暗让雕像的眼睛受罪 可是没有去路的谁是更大的受罪…… 没有出路。 人们盐城墙奔走,一面拗折钓鱼的竹竿。 快!井边!赶快!而温柔的星星发出 牛蛙的叫声。 ……没有出路。 在我的记忆力安息吧,天体,圆圈,终点, 你在马的眼眶边沿哭泣。 ……没有出路。 没有人能在黑暗里告诉你距离, 只有磨得锋利的周界:钻石的未来。 ……没有出路。 当人们追求枕头下的沉寂, 你永远搏动,在你的圆周里。 ……没有出路。 永远在一些水波的终曲里,接受 根须与预见的孤独之间的斗争。 ……没有出路。 人们到达斜坡了!浮出水面吧! 每个光点都抛给你一条链子! ……没有出路。 可是水井用苔藓的小手拉你, 单纯的无知使它把你看做未见过的水神。 ……没有出路。 没有,没有出路。困死的水, 在伤口和空房子的音阶上 以全部无弦的小提琴呼吸。 没有出路的水! 废墟 ——给雷金诺·萨因斯·德·拉·马沙 穿过自己白色的躯体, 没有遇上自己, 空气就这样上路了! 马上,它就发现月亮 是一匹马的头骨 而空气是一个黑苹果。 窗子后面有 鞭子和光线,我感觉到 沙子和水车搏斗。 我看见草叶到来 就向它们的尖牙和叶茅 扔出一头咩咩叫的绵羊。 裹着羽毛和塑胶的 第一只鸽子 飞在一滴的空间里。 成堆的云 仍在梦里观看 岩石和曙光决斗。 草叶来到了,孩子。 它们的口涎剑 在空的天空发出声响。 我的手,我的爱。草叶啊! 鲜血解开了它的长发 从房子的破窗流进来。 这里就只有你和我了。 打点你的骸骨准备风华吧。 这里就只有我和你了。 打点你的骸骨吧。 我们得赶快,我的爱,赶快 找寻我们无眠的侧面。 纽约 (办公厅和控诉) 乘数式下面 有一滴鸭子的血; 加数式下面 有一滴海胆的血; 加数式下面,一条温柔的血河。 一条唱着歌流动的河 流经市郊的公共房屋, 它是纽约虚伪早晨的 白银、水泥或者微风。 这里有山。我知道。 也有智者的眼睛。 我知道。可是我并非为看天而来。 我来是为了看污浊的血河, 血把机器冲进瀑布 并且吧灵魂送上眼镜蛇的舌头。 每一日每一天,纽约宰杀 四百万只鸭子, 五百万头猪, 二千只鸽子去满足垂死者的食欲, 还要宰一百万头牛, 二百万头羊, 还有二百万只 打碎天空的公鸡。 与其在黎明时抗拒 连绵不断的牛奶列车, 连绵不断的血列车。 和扣着香水高手铐的 玫瑰花的列车, 不如饮泣着打磨刀子 或者在狩猎的狂热中杀狗。 鸭子和鸽子, 还有猪和羊, 把它们的血 滴在乘数式下面 而榨干了奶的乳牛惊惶的叫声 让赫德逊河在其中喝油醉倒的 河谷充满悲哀。 我控诉每一个人 无视另一半的人, 那无可救赎的另一半 抬着水泥山, 其中有小动物 遗忘了的心在跳动, 当钻土机在那里最好一次聚会, 我们也都会倒下。 我想你们脸上吐唾。 另一半听着我讲话, 同时在纯洁中吃喝、撒尿、飞走, 像门房的孩子们 把幼细的枝条 放进空的洞孔, 昆虫的触须正在其中氧化。 不是地狱,是街道。 不是死亡,是水果店。 被汽车辗碎的这只猫掌里的世界 有温驯的河和不可逾越的距离, 而我听见蝗蚓 在女孩们心里唱歌。 氧化,发酵,震动的大地。 在办公厅数目字里游荡的你就是大地。 现在该做什么呢,整理风景? 整理那些即将变成木板和一口一口血水的爱情? 不,不;我控诉。 我控诉这些空办公厅。 联合起来阴谋 拒绝减除痛苦 同时取消植林计划, 我把自己作为食物献给榨干了奶的乳牛, 当它们的悲叫填满了 赫德逊河在其中喝油醉倒的山谷。 犹太坟场 快乐的热病逃向船缆, 犹太人以莴苣向上生长的冷漠挨向闸门。 基督的男孩们在睡, 而水是一只鸽子, 而水是一只草鹭, 而铅是一只蜂鸟, 甚至火的活囚牢 也享受着蝗虫跳跃的慰藉。 基督的男孩们在划桨而犹太人 把一颗鸽子心脏装进土墙, 因为人人都想穿过它逃走。 基督的女孩们在唱歌儿犹太人 涂着一百万种痛苦风景的彩油, 用雉鸟的独眼直视死亡。 当尸体的脚感觉到 另一个入土月亮可怕的亮光, 医生们就把剪刀和胶手套放上镍板桌面。 没有伤口的小痛楚移向意愿 而死去的人每天脱下一件血衣。 霜的结构, 从秋天细叶丛漏出的弦琴和呻吟声 打湿最远的山坡, 却熄灭于树顶浓黑的阴影。 露水惶恐躲避天上的孤单青草, 通往凝固空气的大理石进口 显示被沉睡脚印打破的沉默。 犹太人挨向闸门; 然而犹太人不是港口, 雪的小船在它的心脏 周围的舷梯聚拢: 雪的小船在守候 一个水人来淹死它们, 那是有时让扫墓人失明的 坟场的小船。 基督的男孩们在睡 而犹太人躺上了床。 三千个犹太人在惊怖的长廊哭泣, 因为他们合起来只凑成半只鸭子, 因为一个人有时钟的齿轮 而另一个人有一只藏着能言虫的靴子, 又另一个人有运载链子的夜雨, 又另一个人有一只活夜莺的脚爪, 又因为那半只鸭子呻吟着 吐着不属于它的血。 快乐的热病在潮湿的圆顶下跳舞, 而月亮在它的大理石上写出 古老的名字好残旧的丝带。 在僵硬的柱子后面用膳的人 和白牙齿的驴子 以及身体关节专家们都来了。 绿色的向日葵 在暮色的荒野上发抖, 整个坟场是一张 硬纸板和破布造成的嘴巴的诉苦。 基督的男孩们已经入睡, 犹太人听到第一声呻吟 就仅仅闭上眼睛, 默默斩断自己的手。 树枝的圆舞曲 一片叶子落下 两片, 三片。 一尾鱼游过月亮。 水睡了一小时 而白海睡了一百。 女子 在树枝上死了。 修女 在香柚里唱歌。 小女孩在松树上爬向松子。 松树 寻找颤音的小羽毛。 可是夜莺 向周围哭诉它的创伤。 我也一样, 因为一片叶子落下了, 两片, 三片。 然后是一个水晶的头 和一个纸提琴。 如果睡上一个月 雪就可以对付世界, 而树枝会跟世界搏斗, 一根一根地, 两根两根地, 三根三根地。 无形血肉的硬象牙啊! 没有蚁的黎明深海啊! 以枝叶的沙沙声, 以女子的唉唉声, 以青蛙的咯咯声 和蜜糖的黄色咕哝。 一个影子的躯干出现,戴着月桂冠。 为了风,天 变成墙一样坚固 而折断的枝条 会跳着舞离开。 一根一根地 环绕月亮, 两根两根地 环绕太阳, 三根三根地 为了让那些象牙睡得酣。 无穷尽的小诗 走错了路 是走上了雪地, 而走上雪地 是放牧二千年吃坟场的草。 走错了路 是走到女人那里, 不怕光的女人, 一秒钟杀死两只小公鸡的女人, 不怕小公鸡的光 和不会在雪地歌唱的小公鸡。 可是,如果雪看错了心, 南风就会吹来, 热既然空气不为呻吟动心, 我们只好再吃坟场的草。 我看见两根蜡枝 在埋葬火山的风景, 我又看见两个疯孩子哭着 推动杀人凶手的眼珠。 然而,二从来不是数字 因为它是忧愁和它的影子, 因为它是爱在其中失落的吉他琴, 因为它是另一种无穷无尽的证明, 又是死人的城墙 和无止境复活的刑罚。 死人憎恨二这个数, 但二这个数能使女人入睡, 因为女人怕光, 而光在小公鸡面前发抖, 而只有小公鸡能够飞过雪地, 我们只好永远吃坟场的草。 绝望的爱
黑夜不愿意来, 为了不让你来, 为了不让我去。 然而我还是要去, 即使蝎子太阳咬我的太阳穴。 然而你还是会来, 即使盐雨烧灼你的舌头。 白昼不愿意来, 为了不让你来, 为了不让我去。 然而我还是要去, 一路上把嚼烂的石竹花送给青蛙。 然而你还是会来, 穿过阴暗肮脏的下水道。 黑夜和白昼都不愿意来, 为了教我为你死, 也为了教你为我死。 阴暗的死亡
我想睡,做苹果的梦, 让自己摆脱坟场的混乱。 我想睡,做那孩子的梦, 那孩子要在大海里切开他的心。 别再对我说死人不流血, 说烂掉的咀巴还要喝水。 别告诉我青草受折磨, 也别告诉我说月亮的蛇嘴巴 在黎明前努力工作。 我想睡一会儿, 一会儿,一分钟,一百年; 可是让每个人都知道我没有死; 知道我唇上有整个马厩的黄金; 知道我是西风的小朋友; 知道我是自己一滴泪的巨大影子。 黎明时请用薄纱盖住我, 因为黎明会向我撒出大把的蚂蚁, 请用硬水浸湿我的靴子, 好让它的毒蝎钳子滑开。 因为我想睡,做苹果的梦, 想学一首让我不沾泥土的挽歌; 因为我想跟那忧郁的孩子生活, 那孩子要在大海里切开他的心。 遭遇水祸的男孩 我要爬进井里, 我要爬上格拉纳达的墙头, 为了看水的黑锥 怎样把一颗心刺透。 受伤的男孩 戴着霜冠呻吟。 水池,水槽,水泉 都高高举起它们的剑。 唉,多么热烈的爱,多么锋利的刃, 多么低幽的语声,多么白的死亡! 多么光亮的荒漠,崩倒 在黎明的沙上! 孤单的男孩, 城市在他咽喉里睡着了。 梦里冒起一股水柱 为他挡住凶猛的水草。 男孩和他的伤痛,面对面, 是绿色的雨织成一片。 男孩平躺在地上 他的伤痛蜷伏身边。 我要爬进井里, 我要用苔藓塞满自己的心, 我要一口一口亲尝死亡的滋味, 为了看一个遭遇水祸的人。 金黄的姑娘
金黄的姑娘 在河里洗澡, 河水变成了金黄。 水草和树枝 在暗中遮蔽她, 而为了白色的姑娘 夜莺正在歌唱。 澄明的夜色降临 被不祥的白银污染, 浅褐色的轻风 吹过光秃的群山。 姑娘走进了河, 在水里变成白色, 而河水着了火。 无暇的黎明降临, 带着母牛一千张脸, 披着殓衣而且僵硬, 戴着结冰的花环。 泪水造的姑娘 在火里洗着自己, 翅膀烧焦的 夜莺在哭泣。 金黄的姑娘 是一只白鹭, 是河水把她映成金黄。 每一首歌 每一首歌 是爱情的 留连。 每一颗星 是时间的 留连。 是时间的 纽结。 而每一声叹息 是尖叫声的 留连。 镜 一、象征
基督的 双手 各有一面镜子。 他复制 自己的形象。 他投射自己的心 在黑色的 眼光里。 我信! 二、大镜
我们生活 在大镜下面。 人是蓝色的! 赞美上帝! 三、映像
月亮夫人。 (水银打碎了吗?) 不是。 谁家的孩子 把灯笼烧了? 一只蝴蝶 就能够熄灭它。 噤声……但是真有可能! 那萤火虫 就是月亮! 四、射线
一切万物都是扇子。 兄弟,张开臂膀吧。 上帝是轴点。 五、复制
多么孤单的一只鸟 在唱歌。 风把它繁衍。 镜子让我们听见。 六、大地 我们在 没有水银的 镜子上走动, 在没有云的 玻璃上走动。 假如百合花 反方向生长, 假如玫瑰花 反方向生长, 假如所有的根 都看见星星, 而死去的人没有闭上 他们的眼, 我们就会像天鹅一样。 七、随想
每个镜子后面 都有一颗死去的星 和一道睡着了的 初生彩虹。 每个镜子后面 都有一种平静的永恒 和一窝未学起的 静默。 镜是水泉的 木乃伊,像光的贝壳 闭合着度过 黑夜。 静 是露珠母亲, 是解剖黄昏的书,血肉的 回声。 八、神道 金色的小钟。 龙的宝塔。 稻田上空。 丁当地回响 原始的泉, 真实的泉。 远处 粉红色的草鹭 和一个死火山。 九、眼睛
在张开的眼里 是灭有尽头的小路 两条是阴影的 十字路。 死神永远来自 隐蔽的地方。 (女园丁折断 眼泪的花枝。) 他的眼珠没有 水平线。 我们迷失于其中 一如迷失于处女森林。 沿着一条 从彩虹伸出的路, 他走向 不能回头的堡垒。 没有爱的少年啊,愿上帝 保佑你摆脱红色的毒藤! 而你,刺绣领带的 小海伦啊, 当心路上的旅人! 十、原始
阿当和夏娃。 蛇 打破镜子 成为一千块碎片, 用的石头 就是苹果。 十一、写给镜子的摇篮曲
睡吧, 别怕那游移的眼光。 睡吧。 蝴蝶 和语音 和锁孔里 闪烁的光 都不会伤害你。 睡吧。 我的镜子, 你啊,就像 我的心一样, 是一个花园, 里面有爱情等待着。 安心睡吧! 然而当我唇上 最后的亲吻死去, 你就会醒过来。 十二、空气
空气 怀着彩虹婴儿 在叶丛上 打碎自己的镜子。 十三、迷惑 我的心 是你的心吗? 谁为我反映思想? 谁借给我 这没有根的 热情? 我的衣裳为什么 改变颜色? 全都是十字路! 这泥潭为什么 会有灿烂星光? 兄弟,你是 你还是我? 这冰凉的手 可属于他? 我在夕照里看见自己 和一堆人 在我心里走过。 十四、止水
猫头鹰 停止冥想, 抹拭眼镜, 叹气。 一只萤火 从山上滚下, 一颗星掠过。 猫头鹰抖一抖翅膀 继续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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