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塞尔努达：拉撒路

范晔 译


破晓时分。
石头被艰难地移开*，
因为使它沉重的不是物质
而是时间，
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
呼唤我，好像一位友人在呼唤
当有人落在后面
行路疲乏，垂下影子。
那时有一阵长久的静默。
目击者们这样说。

我只记得那寒冷
奇特的寒冷
从深深的地下萌生，伴随着
半梦半醒间的不快，缓缓地
将胸膛唤醒，
坚持几下轻微的搏动，
渴望温暖的鲜血返回。
在我的身体里疼痛着
一种真实的疼痛或是梦中的疼痛。

这是又一次的生命。
当我睁开眼睛
是苍白的曙光道出了
真情。那些期盼的面孔，呆呆地望着我，
咀嚼着一个次于神迹的模糊的梦幻
好像阴沉的羊群
关注的不是声音是石头，
我听见他们额头的汗水
沉重地滴落在草丛里。

有人在说着
关于新生的言语。
但那里却没有母体的血液
也没有受孕的腹部
在痛苦中产生新的痛苦的生命。
只有宽宽的绷带，暗黄的麻布
散发着浓重的气味，敞露出
灰色松弛的肉体如同腐败的果实；
并非光润黝黑的肌肤，欲望的玫瑰，
而是一具死亡之子的身体。

绯红的天穹向远方伸展
在橄榄林与小丘的后面；
空气里一片宁静。
然而那些身体在颤栗，
仿佛风中的枝条
从夜幕里伸出手臂
把它们贫瘠的欲望献给我。
光线令我不安
一感到死亡的慵懒
便把脸庞埋在尘埃里。

我曾想合上眼帘
寻求空旷的阴影，
初时的黑暗
它的源泉深藏于世界之下
为记忆洗去羞耻。
当一个痛苦的灵魂在我心深处
叫喊，在体内昏暗的巷道里
回荡，不堪忍受，颜色更变，
直撞上骨骼的墙垣
在血液中掀起火热的晕眩。

那以手擎灯
见证神迹的人，
突然熄灭了火焰，
因为白昼已与我们同在。
一阵短暂的阴影降下。
于是，在前额下面我看见一双深邃的眼睛
充满怜悯，我在颤抖中发现一个灵魂
在那里我的灵魂被扩展到无限，
为了爱，世界的女主人。

我看见一双脚踏在生命的界限，
褪色起褶的长袍
边缘，滑落
直蹭在墓穴边，仿佛一只翅膀
预备上升追逐光线。
我再次感到生活的梦幻
疯狂和错误，
痛苦的身体日复一日。
但他已向我呼唤
除了跟随我别无选择。

因此我站起身来，默然前行，
虽然一切对我而言都显得奇特而空虚，
我同时在想：他们应该这样
在我死的时候，默然将我埋葬。
家在远处；
我又看见那白墙
和菜园里的柏树。
屋顶上有一颗暗淡的星。
里面没有灯光
炉灶上覆满灰尘。

饭桌上所有的人都围着他。
我见到苦涩的面包，无味的水果，
不新鲜的水，无欲望的躯体；
手足情这个词听来虚假，
关于爱的形象只剩下
模糊的回忆在风中。
他知道一切在我里面
已死亡，我是一个行走
在死人中的死人。

我坐在他右边好像
一位归来的旅人被款待。
他的手在一旁
我朝着那手低下头
带着对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的厌恶
我这般无声地祈求，就像人们
向上帝祈求，因为他的名字
比庙宇、海洋、星辰更加广阔，
在一个孤独的人的无助里
装下重新生活的力量。

我这般恳求，含着泪水，
祈求力量忍耐中承受我的无知，
忍耐，不是为了我的生命或是我的灵魂，
是为了此时此刻那些眼睛里闪现的
真理。美是忍耐。
我知道那田野里的百合花
在无数夜晚卑微的黑暗之后
经过地下漫长的等待，
从玉立的翠茎到洁白的花冠
在凯旋的荣耀里有一天破土而出。

*拉撒路，《圣经》人物，耶稣使拉撒路死里复活的事件记载于《新约·约翰福音》11章。
*当时巴勒斯坦的墓葬多为天然或人工凿出的洞穴，尸体手脚用麻布条包扎，头部单独包扎，坟墓不另设门，而在洞口用巨石堵住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