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有文化的农夫和金星

曹明伦 译



一首过时的科普集锦曲
关于最近傍晚时分见于西
方天际的一种神秘之光

暮色中我突兀地敲响那扇房门
使厨房里顿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椅腿碰响地板，刀叉敲响杯盘，
人声则像候选人们在唇枪舌战。
一个魁梧的农夫猛地把门打开，
他和他的一大群孩子涌了出来，
我们以平等的地位相向而立，
当时正是敲门有益的大好时机。

“我停下来是想说你们真幸运，
在家门口便可欣赏那美丽的星星。
如此遥看那晚霞中惟一的光芒
你也许会以为那是西坠的太阳，
是太阳没按它正常的方式下落，
而是悬在西边天际慢慢地收缩，
缩得那么微小，仿佛已经消隐，
但实际上却在那儿注视夜晚来临——
就像某个死者被允许逗留人间，
有足够的时间看他是否被怀念。
我未见落日西坠。难道它已沉西？
有谁敢发誓说那团光不是落日？
今晚你能否让我在此留宿过夜？
如果不能，给杯牛奶喝也行。”

“过路人哟，很高兴你问起那光。
你心头预感到这事有点不正常，
所以不问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你自然不会心安理得继续赶路。
真是凑巧，你刚好求助于我们，
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说这件事情。
那儿有一颗名叫天狼星的恒星，
但这团光的性质与之大相径庭。
此光出现在那里已经有好几年，
尽管有时候我们以为它已消散。
你会听见各种说法，遇见有些人，
他们会告诉你那是伯利恒之星
正照耀着某个躺在马槽里的圣人。
但过路人哟，应把那视为迷信。
干吗需要一颗篮球般大的星星？
在咱俩看来那压根儿就不是星星，
而是一种最近才发明的新型电灯，
被那个新泽西人升起来做实验，
所以现在可预料未来将大有改变，
人类发展将受到决定性的推动，
我们将被变成将要成为的新的人种，
除非半个世纪以来的激烈争论——
猴子变人的学说——是奇谈怪论，
出错的不是《圣经》，而是达尔文。
我们将变成什么，争论相持不下，
我想你对此肯定会有自己的看法。”

“作为自由主义者，我非常乐意
被任何显然更优秀的人种取而代之，
不管那个人种的皮肤是什么颜色。
（可白人是怎样的一个人种啊！）
我曾听一个家伙举行公开演说，
讲普韦洛印第安人及建筑风格，
他宣称这该死的世界若由他们继承，
祖先留下的这份遗产才算值得。
不过就说这话的那位演说者而言，
在印第安人受到进一步迫害之前，
他早已赚到了旅费，买到了船票，
登上了他返回故里的‘五月花号’。
但听我说，你的谈吐像挺有见识，
你该不会认为那团光不是颗星星？”

“认为？我知道它不是颗星星。
任何无云的夜晚都可对它作出说明。
你会看见它只被允许升得那么高，
在西天它大概也只能升到半道，
然后就悠悠缓缓地被拉回大地。
你若住在城里，对此也许不注意，
我猜你是住在城里。城市生活
会妨碍你注意天空里发生些什么。
这计划毫无疑问是要努力尝试
以太阳在白天普照大地的方式
用一团像人造太阳的巨大电光
把黑沉沉的漫漫长夜全部照亮。”

“繁星闪烁可使夜空更有色彩，
而且在一些有智慧的人看来，
星光比任何灯光弧光都更适用，
因为它们的目的只是烁烁闪闪，
而不是要彻底驱除宝贵的黑暗。
我们需要黑夜来与白天交替，
以便过度紧张时分散下注意力，
中断一下我们太长的逻辑思维，
问问我们的前提是对还是不对。”

“瞎说，瞎说，真是感情用事！
这么说话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算是了解你了，让人类永远
免除黑暗的希望也不能使你激动。
有人总把无知与天真混为一谈，
让黑暗包裹我们吧，浓密的黑暗。
奴隶永远都不知感激他的解放者，
而这往往使解放者感到苦涩。”

“总之，你认为那颗星星是爱迪生
先生用来医治这个世界的专利药品。”

“你说对了——我的确这般认为。
我在泽西城的儿子说他有个朋友
认识那个老人，说没人像他那样
专注于白炽灯并且放弃了睡眠。
那老人证明科学已使速度跌价。
现在需要一种廉价的照明工具。
若让我们一天有廉价的二十四小时，
而且二十四小时分秒都不浪费，
谁敢说有什么事我们做不到呢？
在睡眠和缓慢中浪费时间是犯大罪。
那老人自己就已经放弃了睡眠，
这使那张脸浮肿并变得粗暴。
你会认为那丑陋的外观非常可怕，
认为那是下床下错了方向的缘故。
认为那也许是人类仇恨的根源，
而且很可能是引起战争的原因。
只要人们不从错误的一边下床，
这世上将既无杀戮也没有战争。
你知道人类被创造得多么精巧：
我们一手充满仁爱一手充满仇恨。
仁爱之手使我们彼此相亲相爱，
然而我们却用仇恨之手互相争斗。
但争斗不能比攫取掠夺更为激烈，
不然我们很快就会斗得两败俱伤，
这样争斗还斗不满一局就会结束。
可两败俱伤的情况也非常糟糕，
所以要是我们开始一天时从正确
的一边下床就能避免冲突争斗，
那我们欢迎这药方。但他却说
经过实验发现，床没有正确的一边。
问题就在于，有了那种爱的处方，
床却没有正确的一边供我们下床。
我们不能被托付给我们的睡眠，
而必须逐步养成永远不睡的习惯。
他认为桌子椅子将会永远存在，
但卧床——他坚信不出五十年
这种家具就将从地球上一去不返。
他肯定集中心思想过床的事情，
我们没有必要为这种事伤脑筋，
因为我们凡夫俗子没那份智力。
智力最好是留给他那一类伟人，
除了造福于我们他们没别的目的。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弄不懂的事情。
当人类还在河边洞穴里栖身之时，
为了把洞穴附近的翼手龙吓跑，
并未限制生火时不能烧何种东西，
这难道不是对今人的一种告诫？”

“一九二六年不可思议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