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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傅义:《吴文英词劄记》选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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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4-01-18  

傅义:《吴文英词劄记》选二十




解连环

  暮檐凉薄。疑清风动竹,故人来邈。渐夜久、闲引流萤,弄微照素怀,暗呈纤白。梦远双成,凤笙杳、玉绳西落。掩綀帷倦入,又惹旧愁,汗香阑角。  银瓶恨沉断索。叹梧桐未秋,露井先觉。抱素影、明月空闲,早尘损丹青,楚山依约。翠冷红衰,怕惊起、西池鱼跃。记湘娥、绛绡暗解,褪花坠萼。

  首点时地。清秋薄暮的屋檐下。下用李益诗:“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故人虽未来,却是本篇的主人公,作者朝思暮想的情人。正因怀念,才有此疑。虽已释疑,仍盼其来。由暮至夜,以至夜久,除了怀人,百无一事,此所以闲。闲得无聊,乃扑流萤,弄它的一点微光,置于自己的怀抱,黑暗中也能呈现出纤白。但是自己所怀念的人却很邈远,梦也梦不到。双成,即董双成,仙女。《汉武内传》:“西王母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玉绳,星名,西落,夜深至侵晓。在檐下这么久了,人不是铁,自然会疲倦。刚欲进房,放下门帘,忽觉阑角还有她的汗香,便又惹起了旧愁。
  换头银瓶恨沉断索,用白居易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谓两人情投意合,忽又断绝。思念的苦痛由此而来。叹下二句,喻敏感,多情之人每每如是。抱下三句,遥应上阕闲引流萤,抱起扇子。扇团团如明月,就敏感到好似空闲中抱着明月的素影。但那团扇已搁置久了,蒙上了灰尘,把上面画的楚山都损坏了,模糊不清了。叹息和那团扇佳人离别之久。翠冷红消,既是秋景,也是离人落寞的心境。所以怕见鱼跃,一见便会想起那人沉鱼落雁之容,为之一惊。此处倒装。顺次是怕见西池鱼跃而惊起。记字下紧接上文,指明湘娥,遥应故人。结二句一指旧情之密,一指今之惘然。对比作收,情情感更见强烈。


一寸金

  秋压更长。看见姮娥瘦如束。正古花摇落,寒蛩满地,参梅吹老,玉龙横竹。霜被芙蓉宿。红绵透、尚欺暗竹。年年记、一种凄凉,绣幌金圆挂香玉。  顽老情怀,都无欢事。良宵爱幽独。叹画图难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约,莼洲鱼屋。心景凭谁语,商弦重、袖寒转轴。疏篱下、试觅重阳,醉擘青露菊。

  这是一首秋怀词,语多伤感。首叙深秋夜景。压字情景兼备。秋空阴暗像要压下来,给人心理上一种重压之感。更是更鼓之更,秋深则夜长。姮娥瘦如束,谓弦月。写来楚楚可怜。正字领下,分别从视觉和听觉加以渲染。参,星名。意谓星夜。梅,谓笛曲梅花落。玉龙,竹笛美称。横竹,则吹笛也。李白诗:“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落梅花即梅花落。与迁客贬官心情相应,其声必凄凉。芙蓉(此指木芙蓉,秋日开花)夜宿以霜为被,即芙蓉被霜覆盖。他透出红棉似的光,想要胜过竹的幽暗。幌,帘。金圆,帘钩。香玉,装饰品,见温庭筠《归国谣》。意谓它挂在帘钩上,不在美人头上,未得其所。暗寓自己的幕客身份的失意。
  下阕则直叙其事。顽老,自称。良宵爱幽独,实是自怜。叹下两个去处:一是乡村,一是渔舟。难仿,皆不得遂。心景凭谁语,正愁幽独。商为秋声,商,伤也。袖寒,秋深,转轴,转调。忍受着秋夜的寒冷,弹着悲伤的商调,又感觉太重,才转调。下文便以放开作收。擘,采摘。青露,沈蓓《梦窗词彚校笺释集评》引《初学记》:“露之异者,有朱露、丹露、玄露、青露、黄路。”及注引《洞冥记》,略谓若吉乐之事,则有五色露,青露其一也。


拜星月慢  姜石帚以盆莲数十置中庭,宴客其中。

  绛雪生凉,碧霞笼夜,小立中庭芜地。昨梦西湖,老扁舟身世。叹游荡、暂赏、吟花酌露尊俎。冷玉红香罍洗。眼眩魂迷,古陶洲十里。  翠参差,澹月平芳砌。砖花滉、小浪鱼鳞起。雾盎浅障青罗,洗湘娥春腻。荡兰烟、麝馥浓侵醉。吹不散、绣屋重门闭。又怕便、绿减西风,泣秋檠烛外。

  姜石帚,宋末杭州士子,事迹不详。
  绛雪,喻红莲。莲生水中,故有凉气。碧霞,喻莲叶。叶多故笼月,时在夜间。小立句点置中庭。由莲花想到西湖。谓昨夜梦见自己在西湖,常生活于扁舟之中。因而引起对身世闲散的感叹。游荡,游至石帚处。暂赏,暂且赏莲。吟诗、浥露、宴饮,则宴客其中事。冷玉红香指莲花。罍洗本古代祭祀时的洗手之器。此用作花盆。眼眩魂迷,花多而且美。古陶洲,不详,柳永《望海潮》“有十里荷花”或即其处。上片把题目基本上做完了。
  下阕还是回到石帚庭中重加渲染。翠,指莲叶,兼指莲花。以局部代整体。参差,扣题中数十。月下看来,却觉得平整。砌,阶也,此指阶前所置莲花。砖花滉,月光如水,好像地砖上花纹也在滉漾,漾起鱼鳞般的小浪。雾给花盆像罩上青色的薄罗,莲花像出浴的湘妃。蓝烟麝馥,从视觉和嗅觉两方面描写花飘出的香气。又谓其香浓如酒。绣屋犹言华屋,门闭了,香气吹不散。结拍想的较远,怕西风起荷因秋而败,泣,究竟是花,是人,还是烛替垂泪?似乎都说得通。刘永济《微睇室说词》谓“花泣于烛外”,姑从其说。


水龙吟·惠山酌泉

  艳阳不到青山,古阴冷翠成秋苑。吴娃点黛,江妃拥髻,空蒙遮断。树密藏溪,草深迷市,峭云一片。二十年旧梦,轻鸥素约,鬓丝乱,朱颜变。  龙吻春霏玉溅,煮银瓶羊肠车转。临泉照影,清寒沁骨,客尘都浣。鸿渐重来,夜深华表,露零鹤怨。把闲愁换与,楼头晚色,棹沧波远。

  惠山一作慧山。在江苏无锡市。惠山泉陆羽品为天下第二泉。今与锡山相连,称锡惠公园。
  上阕主要写山,下阕主要写泉。首二句自成因果。谓时值阴天,春阳不到,故阴冷如秋。艳阳,春阳也。下三句加以渲染,谓远近山色因而朦胧被遮断。又下三句续写山景,兼及山间云影。以抒情小结,二十年前,即曾游此,今始重来,人已衰老。过片径起写泉。龙吻是龙首形出水口。春霏玉溅是形容泉水自龙吻流出。于是取泉煮茶,羊肠车转是比喻沸水声。继又回到泉。泉水极清,故生寒意。客尘都浣,是心为之一清,表现得很艺术。鸿渐即陆羽。这三句进入幻想,用丁令威化鹤归来之典,并化用孔稚圭《北山移文》“鹤怨猿惊”,作为怨其歴久始归。实则藉以自叹。但结拍却能放开,悠游自得。
  梦窗词非皆艰深难绎者,此篇即颇明快。且组织严密,略无懈处。


又·张斗墅家古松五粒

  有人独立空山,翠髯未觉霜颜老。新香秀粒,浓光绿浸,千年春小。布影参旗,障空云盖,沉沉春晓。驷苍虬万里,笙吹凤女,骖飞乘,天风袅。  般巧。霜斤不到。汉游仙,相从最早。皴鳞细雨,层阴藏月,朱弦古调。问讯东桥,故人南岭,倚天长啸。待凌霄谢了,素心才表。 
  张斗墅,名蕴,扬州人。五粒松,又名五鬣松,松之一种。
  起突兀而来,英风傲骨,却是拟人。但髯是翠色的,有髯不觉其老,不同常人。暗示为松。接着干脆抛开拟人,直接写松。先提出它的特点:新香秀粒,不但粒为其独有,连香也有异于众。枝叶浓密,色极绿有光泽。千岁还算少小。正所谓苍松不老。参旗,星名。散布的树影高可及星,广可蔽空,沉沉如云覆盖。驷,驾车的四匹马。此以虬为马。笙吹凤女,即吹笙引凤之女。骖,在车辕两侧驾车的马,此用作驾。乘,车的量词,即用作车。这四句意为仙女乘着四虬驾的车吹着引凤的笙,声音在天风中轻轻飘扬。这其实就是把松声夸张得像仙乐。
  过片说这松的造型很巧,就是鲁班的大手艺也制作不成。般,即鲁般,又称鲁班。斤,斧。汉代有赤松子,传为神仙,张良曾从之游。这松主人姓张,就这样插了一笔以扣题。皴鳞三句,形容松的风格:坚忍、幽静、古雅。闻讯三句,以竹梅陪松,成岁寒三友。杜甫《重过何氏》:“问讯东桥竹。”取竹字。南岭,指庾岭,岭多植梅,又称梅岭,取梅字(用吴蓓笺释)。倚天长啸,拟风吹枝叶之声,而出以巨人的形象,与首句“有人独立空山”相应。凌霄,花名,七八月开。谢了即将入冬。素心才表,取《论语》岁寒后凋之意作结。整个下片就是一篇松的赞歌,很热烈。


解语花·立春风雨饯处静

  檐花旧滴,帐烛新啼,香润残冬被。澹烟疏绮。凌波步、暗阻傍墙挑荠。梅痕似洗。空点点年华别泪。花鬓愁,钗股笼寒,彩燕沾云腻。  还斗辛盘葱翠。念青丝牵恨,曽试纤指。雁回潮尾。征帆去、似与东风相避。泥云万里。应剪断、红情绿意。年少时、偏爱轻怜,和酒香宜睡。`

  处静,梦窗胞弟翁元龙之别号。梦窗过继吴氏改姓吴。
  檐花、帐烛,分室内外。旧新分先后。滴、啼参看,滴,滴泪也。由泪想到啼。香字透出在被中哭出眼泪的是其妻子或情人。残冬,是时为立春的前夕。澹烟疏绮,是天色微明,疏绮即绮疏,倒转以适音律。疏,窗也。此为过渡句,由昨夜转至当天。梦窗多为空际转身,似此者少,然亦不现痕迹。凌波步是那女人走过来。想要他不挑菜,因为他就要走了。旧俗立春吃生菜,荠,野菜。梅谓梅妆,妇女额上的一种装饰,梅痕指脂粉痕,似洗,谓泪流满面。这是少年离别之泪,点点空流,人还是要走。彩燕,又是应节。立春日剪彩为燕形的首饰。云喻女子头发。
  过片首用还字,表示虽临别涕泣之际还不忘过立春的礼俗。辛盘,立春日用五种有辛味的菜做的拼盘,斗,拼合。青丝谓黑髪,念能牵愁惹恨,她曾用手指梳理,当即搔首。雁回潮尾,有信息回报,潮在退,船要开了。正是春风来,行人去,年华空度,尤令人难舍。此后遥若云泥,相隔万里。应剪断红情绿意,不可沾花惹草,这是点睛之笔。一篇用意几全在于此。原来前面所叙,都是处静与妻子临别的情事。为是亲弟,故借女方之口有此严加告诫之语。继又体念其年少不忍深责。
  不看到结尾,不知作者家世,还可能误以处静为女子与己离别。此文人狡狯处。
  本篇全用赋体,脉络清晰,毫无不成片段之弊。但须细读,方可理会。


塞垣春·丙午岁旦

  漏瑟侵琼管。润鼓、烘炉暖。藏钩怯冷,画鸡临晓,邻语莺啭。殢绿窗、细呪浮梅琖。换蜜炬、花心短。梦惊回,林鸦起,曲屏春事天远。  迎路柳丝裙,看争拜东风,盈灞桥岸。髻落宝钗寒,恨花胜迟燕。渐街帘影,还似新年,过邮亭,一相见。南陌又灯火,绣囊尘香浅。

  开头一句就很费解,全篇亦不易晓。试臆度之。漏是定时器,此指除夜。过年欢庆,管弦合奏。鼓司节拍,有湿润,以炉烘暖。藏钩是一种游戏。怯冷也需炉火。画鸡,董勋《问礼俗》:“ 正月一日为鸡。”又:“正旦画鸡于门。”除夕临晓,即是元旦。已经听到邻女的娇语。于是举行家宴。呪,同咒,今皆谓为咒骂,其本义却是祝祷,有些字兼有正反二义。此取正义。浮梅琖,饮酒以青梅佐之。句谓酒席上细声祝愿。为了庆祝新年,换上新的蜡烛。花心,谓烛芯。烧久则长,短是新点燃。上述除夕至旦所谓曲屏春事者,被鸦声惊醒,始知皆梦中事,一醒便天様远了。词笔真善于变幻。
  下阕方进入正题,正面写丙午岁旦。换头三句,为妇女们出城迎春。灞桥在长安东门外,借指都城临安。髻落宝钗寒,当是从《史记·滑稽列传》遗簪堕珥化来,形容人群拥挤。花胜是剪彩制成的首饰,剪成燕形,新春戴在头上以示喜庆。迟燕,真燕却还没来,因以为恨。燕当喻昔所遇女子。于是回忆起街上也像现在似的新年,和她在邮亭一度相见。结二句,大概是到入夜上灯时间,她才轻轻地走了。
  这首词正面着笔不多,多是梦和忆,又惜墨过甚,所以晦涩难解。


宴请都·连理海棠

  绣幄鸳鸯柱,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障滟蜡、满照欢丛,婺蟾冷落羞度。  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凭谁为歌长恨,暗殿锁、秋灯夜语。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

  绣幄,喻海棠花之美盛。宋祁咏海棠曰:“长衾绣作地,密帐锦为天。”鸳鸯柱,即连理枝。海棠红花,开得密密的。腻云,浓云,秦观《沁园春》:“腻云笼日。”云浓厚就显得低,好像它在保护海棠。秦树,或云川红,即海棠。《寰宇记》曰:“益州海棠尤多繁艳。”芳根兼倚,是根相连。花梢钿合,是枝上的花朵像镶花的盒子。开头写连理是拿鸳鸯作比喻,此处再作具体描写,将其补足。锦屏人,是身居幽闺的人。出自汤显祖《牡丹亭》:“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至此似乎已将海棠写完,然而还没,还写其情态。《太真外传》:明皇召太真,时宿酒未醒,醉颜残妆,钗横鬓乱。明皇笑曰:“海棠春睡未足耶?”以花比人,此则以人比花。睡未足,故钗横鬓乱;此睡已足,则瑶钗燕股(钗有两股,形如燕尾),整整齐齐。障滟蜡,是灯笼,障是笼罩,蜡烛点燃,有个窝儿,中是溶蜡,故云滟蜡。满照欢丛,全照着海棠。运化东坡海棠诗:“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银烛照红妆。”婺蟾是嫦娥,她孤凄无侣,过此必自惭不及。前说锦屏人是凡人妒,此是仙人羞。一再陪衬,一层深一层。行文上则是一再顿挫起伏,动荡生姿。运典非常灵活,稍不留意,就会被他瞒过。
  过片人间万感幽单,提得突然,又在这显著的地位,用的是重笔,格外引人瞩目,这正是全篇的柱意。由连理反生出幽单的万般感慨,由物及人,借古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白居易《长恨歌》“在地愿为连理枝”遂由此联想到李杨的悲喜剧。华清二句,谓“春寒赐浴华清池”。盎指浴池,风露指池水。连鬟,女子所梳双髻,婚后双髻交结,名同心结。这三句,指“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凭谁为歌长恨,不是有白居易吗?这里有捎带着着连理海棠,海棠却没有长恨,还须凭谁作歌呢。暗殿锁,“西宫南内多秋草”。秋灯夜语,“孤灯挑尽未成眠”。叙旧期三句,一个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朝思暮想。一个是“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爱情贞固。简直是《长恨歌》的再创作。“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在天灾地,天子庶民竟亦同命,则亦感同身受已。但连理海棠并不如此,倒真是“不负春盟,红朝翠暮”。春盟显非七夕之誓,而是开在春天的海棠。故不是以悲剧结。仍又回到本题。是又四纪为天子,不及草木有本心。仅仅着一春字,便有如许微妙的变化,孰谓梦窗仅能堆砌丽字耶!    


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寂寞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冯去非,号深居,江西都昌人,宋史有传。禹陵在绍兴会稽山。
  一起便奇,古事与残鸦漠不相关,却糅合成一句,极为稀见。但并不怪诞,关键是外字。言眼前所见残鸦之外,心中又想起了三千年事。事由登禹陵想起,则此事者即大禹之事也。暗中便已入题。犹不止此,此远古之事今已渺茫,正如空中几点鸦影若有若无。则此二者漠不相关之事又冥冥契合矣。再扩而言之,自禹迄今,三千年来之事何可尽言,曷胜慨叹,只有无言,既倦,乃倚树而憩。秋,点时令。秋景萧条,与残鸦零落,气氛相应。三千年来,经历了多少沧桑巨变,大禹那时的神奇般的伟绩已经难于辨识。而那些怪奇荒诞的神话故事犹流传于民间。禹陵旁有禹庙。传说庙梁曽一夕化龙飞去镜湖,回来梁上还湿漉漉的带着湖草。雁群飞呈人字或一字形状,故有雁书之称。此时见雁起青天,想到书,想到大禹得石匮所藏金简玉字之书,得据以疏凿九川。此又一神话。梦窗何以对神话如此感兴趣?因为这些神话把大禹神化了,显得更伟大,更不可思议。却也反衬了实迹的渺茫,此诗人之敏感超于常人之处。过片是观览后回坐窗间,和冯深居谈论观感。传说禹治水告成之时,大会诸侯于会稽,圭璧是诸侯朝拜所持之物,残碑或有可见,零碎之圭壁必是悬拟之词。此三句是将日间携回的上述这些出土之物重又抚摸,非常珍视,藉致敬仰之思。以下则写时序的变迁。霜红罢舞,回应起首秋字,但已是残秋,冬令将至,冬日多雾。再过去便又是春天。那时画船旗鼓喧天,驶至禹庙前,锁着船,登岸迎神赛会。上阕是叙及时代的变迁,是巨变,下阕叙时序的变迁,是常见。皆常易引起感慨。
  此篇奇情壮采,光怪陆离。不叙大禹的实际功烈,用力全在虚处。行文每于空际转身,跳跃甚大,须细心寻绎。


又·齐云楼

  凌朝一片阳台影,飞来太空不去。栋与参横,帘钩斗曲,西北城高几许。天声似语。便阊阖轻排,虹河平遡。问几阴晴,霸吴平地漫今古。  西山横黛瞰碧,眼明应不到,烟际沉鹭。卧笛长吟,层霾乍裂,寒月溟蒙千里。凭虚醉舞。梦凝白阑干,化为飞雾。尽洗青红,骤飞沧海雨。

  齐云楼,在苏州。唐建,宋重修。原校云:纸语通叶,宋词屡见。
  起拍两句就是破题,阳台点楼,太空点齐云。但是笔调很怪。阳台影怎么会飞?岂不奇怪?说破也很平常。夜间不见楼影,天亮才见,像是从冥冥中飞来,就停在太空不动。这不就是一幢齐云楼吗?接着又大加渲染。说楼在星斗之间。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这是得名之由。几许,是问词后置,答案先已说出。天声似天上在说话。于是推开天门,沿着银河行去。问天上人这曾经称霸的吴地自古迄今歴几度阴晴?这是明知无法回答的,只表示时间很长沧桑屡易而已。但问天是由于似闻天语,仍是写楼高可齐云。
  后阕更是浮想联翩,句法特殊,极难索解。姑试绎之。西山横着黛眉瞰着碧空,以山拟人,此远望也。烟际沈鹭,鹭沉没在水汽弥漫中,俯视之处也。眼明应不到,下临无地,楼齐云也,仍极状其高。亦暗示西山则眼所应到,立足高则所见远。前阕叙及人事,只是幻想,是虚拟,这阕却多是写实,并转移重点,从齐云转到楼。与复词偏义相反,亦有偏词复义,此卧,实包含坐,如横行之横,实为纵横。坐卧犹言活动,卧笛长吟意即在这楼上吹起笛曲,笛声吹裂层霾,露出月亮。霾虽裂而未散,致月色千里朦胧。凭虚谓凭高,在楼上醉舞。舞罢睡梦,下八字,梦中所见。凝的主语,承上省,当为霾。从杜诗“江云化为雾”化来。接着来了骤雨。沧海恐无深意,海在其东,雨从东来。犹苏诗“浙东飞雨过江来”青红,是楼房的涂漆之色。此片运笔更是极灵极活,变幻莫测。如若不是大家,可能认为欠通,读者或视为畏途。




  新烟初试花如梦,疑收楚峰残雨。茂苑人归,秦楼燕宿,同惜天涯为旅。游情最苦。早柔绿迷津,乱沙荒圃。数树梨花,晚风吹堕半汀鹭。   流红江上去远,翠尊曾共醉,云外别墅。澹月秋千,幽香巷陌,愁结伤春深处。听歌看舞。驻不得当时,柳蛮樱素。睡起恹恹,洞箫谁院宇。

  一起便有迷离惝恍之致。花开在烟霭中,如梦如幻。因是新烟,便疑是残雨初停之际。楚峰,就地取材,王昌龄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固不必联及巫山。
  由花联想到如花之人。此人已归苏州,茂苑即苏州之别称。左思《吴都赋》:“带朝夕之浚池,佩长洲之茂苑。”下云秦楼,则此人当即其去姬。苏轼词:“空锁楼中燕。”人去楼空,只有燕子尚在。惜天涯羁旅,惟己与燕同。游情顶着为旅,最苦则下文分承。从大处说,天涯芳草茫如烟海,迷失津口。从小处说。乱草丛生,田园将芜。俱苦情也。梨花被风吹堕汀洲,恍如鹭伏。亦以喻羁旅之苦。
  换头慨叹流水落花春去也,亦寓人去也。既遥应茂苑人归,又引起旧情的回忆。两人曾经在幽静的别墅醉饮为欢。旋即空际转身,由人去前突然转到人去后。而今只有澹月还照着她玩过的秋千,幽香还飘荡在她走过的巷陌。澹和幽显得冷冷清清,正是伤春深处,令人愁结不解。纵然听歌看舞,但不是当时己所深爱的人。睡起恹恹,无情无绪,无气无力。而别院的箫声却又传来,更是可恼。




  烟波桃叶西陵路,十年断魂潮尾。古柳重攀,轻鸥聚别,陈迹危亭独倚。凉飔乍起。渺烟碛飞帆,暮山横翠。但有江花,共临秦镜照憔悴。  华堂烛暗送客,眼波回盼处,芳艳流水。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犹忆分瓜深意。清尊未洗。梦不湿行云,漫沾残泪。可惜秋宵,乱蛩疏雨里。

  烟波桃叶,是桃叶渡,在南京,晋王献之送妾桃叶处。此指其人身份。西陵,在杭州,《苏小小歌》:“妾乘油壁车,狼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传为南齐钱塘名妓。此指其人出身。其时已是十年前。其事是离别。断魂即黯然销魂之意。其地在杭州钱塘江畔,即所云潮尾。今重临其地,柳还是十年前的,可以重攀,人却像轻鸥一样聚而复别,面对陈迹,独倚危亭,心情凄凉,自不待言。又用凄凉之景象加以渲染。凉飔乍起,山水渺茫。只有江花和我临流照影,容色憔悴。
  换头忆临别。黯然送客,华堂明烛也觉黯然无光。客者,梦窗之桃叶也。她临别回眸那一转,像流波荡漾,芳艳动人。是临去犹有留恋之情,也更令人留恋。还记得她冰肌玉骨,动起雪白柔软的纤手剖瓜分尝,是有深意的。所谓深意,大概是从此分别,再难重合。她走了,离席清尊未洗,无心饮酒,杯酒未尽即罢。她如行云一去无踪,梦中洒泪,也沾湿不到她的衣裳,云想衣裳,暗用李句。结谓可惜秋宵在凄切的气氛里度过。既沉郁,又厚重


扫花游·西湖寒食

  冷空澹碧,带翳柳轻云,护花深雾。艳晨易午。正笙箫竞渡,绮罗争路。骤倦风埃,半掩长蛾翠妩。散红缕。渐红湿杏泥,愁燕无语。  乘盖争避处。就解佩旗亭,故人相遇。恨春太妒。溅行裙更惜,凤钩尘污。酹入梅根,万点啼痕暗树。峭寒暮。更萧萧、陇头人去。

  起三句,轻云深雾,天气阴冷,犹翳柳护花,毕竟是仲春时候,仍是艳辰。艳晨易午,承上启下。转入竞渡。郑文焯曰:竞渡之俗。在荆楚则五月五日为吊屈原,在越俗则以春水方生,便于水事。重五用鼓锣,此用笙箫,激越与优雅的情调不同。游人盛装,争往观看。正热闹处,风埃乍起,游女纷举长袂,遮掩半边头脸。系发的红绳也散乱了。渐渐下起雨来,游人又纷纷乘车争避。就在这时,酒店里与故人邂逅相遇。用的是江妃解佩赠郑交甫的典。但恨天不作美,把她的裙子沾湿,鞋子弄脏。真是怜香惜玉。酹入梅根二句,是雨如酹酒,渗入梅根,并在树身打着万点湿痕,下得不小。最后在春寒料峭,暮雨萧萧中离去。黯然销魂,自不在话下。陇头人出自陆凯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此时虽非梅的花期,但既已说及酹梅,便联想而及。女的解佩,男的折梅,互相馈赠。陇头人是指那故人。
  此词由下雨说到避雨,紧密衔接,一气贯注,突破了上下阕的界限,颇似苏辛,但其基调仍是婉约。


又·赠芸隐

  草生梦碧,正燕子帘帏,影迟春午。倦茶荐乳。看风籖乱叶,老沙昏雨。古简蟫篇,种得云根疗蠹。最清楚。戴明月自锄,花外幽圃。    醒眼看醉舞。到应事无心,与闲同趣。小山有语。恨逋仙占却,暗香吟赋。暖通书床,带草春摇翠露。未归去。正长安、软红如雾。

  芸隐,施枢号,丹徒人,寓湖州。
  草生梦碧,即梦生碧草。谢灵运诗:“池塘生春草。”李白诗:“他日相思一梦君,应得池塘生春草”。下面说梦醒时,正燕栖帘幕,春天日影已迟至正午。此似有卧治之意。卧治,出《史记·汲郑列传》,后以谓政事清简,无为而治。荐乳,煎茶时水面泛出白沫如乳。倦,谓懒去煎茶。风籖乱叶,籖,书籖。用苏轼诗“风动牙签乱叶声。”老沙,陈年的沙。雨点打在沙上,天色昏沉。与杨万里“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同一机杼。杨是闲居,施虽居官,“与闲同趣”(见下片)。蟫,蛀蚀衣服书籍的小虫。云根,山上。疗蠹。谓芸草。芸有此功能。清楚谓能清除蠹害。歇拍二句,言种芸,乃种花之外。芸圃有别于花圃。
  换头直叙芸隐的高品卓识,在流俗皆贪图酒色面前,能保持清醒的眼光去看待。遇事皆淡然处之,无竞营之心。虽居官而有闲散之趣。小山有语,指《楚辞·招隐士》。用此有招其归隐之意。逋仙即林逋。刘永济《微睇室说词》谓“恨逋仙者,言千古惟林逋能高隐孤山,种梅吟诗,而他人不能。”既欲施归隐,而又谅其不能归隐。只能安于书床的温暖,欣赏书带草摇曳于春风中以遣怀。此与闲同趣之写实。然终非真隐,犹留滞于京城的软红尘中,未能归去,殊为可惜。
  梦窗词往往有不能以现代语法解释者。此篇尤多。孟子曰:“以意逆志,是谓得之。”


又·春雪

  水云共色,渐断岸飞花,雨声初峭。步帷素袅。想玉人误惜,章台春老。岫敛愁蛾,半洗铅华未晓。舣轻棹。似山阴夜晴,乘兴初到。  心事春缥缈。记遍地梨花,弄月斜照。旧时斗草。恨凌波路锁,小亭深窈。冻涩琼箫,渐入东风郢调。暖回早。醉西园、乱红休扫。

  起句与题无关,海绡翁称为正面空处起步。渐始入正题。断岸即陡岸,点明地点,是在水滨。飞花点明下雪。接着又是大雨,由晴明渐变为雨雪交加。这都是正面写。以下转入侧面写。步帷即步幛,出行时用以掩蔽的帷幛。这时是停在岸边,后有舣轻棹可知。素是帷沾着雪变成白色。袅是帷布轻轻抖动。古代妇女出外,用帷幛自蔽,所以想到玉人。章台是汉代长安繁华处,借指临安。韩愈《春晚》诗:“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此殆误以春雪为杨花,而惜春老。岫敛二句是雪夜的山景。半洗铅华是淡妆,写景愈切。舣轻棹回应断岸。下又用王子猷雪夜山阴访戴,乘兴而来的故事,但尚未兴尽而回。做一顿挫。由步帷想到玉人是实,由雪夜想到访戴是虚。虚实交替,结构既灵活又严整。
  过片心事春缥缈,一篇之纲。心事为何,想玉人也,前面只轻轻一点,这里才详叙。缥缈者忆旧常仿佛也。记字直领到底。海绡翁谓为步步转,步步歇。记得也是雪夜,玩到月斜。记忆中的旧时,是忆中之忆。那玉人在幽深的小亭和女伴斗草,可恨她们进去的路已锁,别人再进不去。此次受阻,后则畅通。这玉人善吹箫。冬寒箫涩,入春后,东风解冻,吹出阳春白雪诸调。吴词屡言西园,当是其临安寓所。天暖了,花开又花落了,在家园醉酒赏花,落花也不扫。日子过得很懒散,很快乐。这篇不似往常多以哀感终,而是相反。从结拍细按,可能失意中有醇酒妇人麻醉自己之意。


应天长·吴门元夕

  丽花斗靥,清麝溅尘,春声遍满芳陌。竞路障空云幕,冰壶浸霞色。芙蓉镜,词赋客。竞绣笔、醉嫌天窄。素娥下、小驻轻镳,眼乱红碧。  前事顿非昔,故苑年光,浑与世相隔。向暮巷空人绝,残灯耿尘壁。凌波恨,帘户寂。听怨写、堕梅哀笛。伫立久,雨暗河桥,谯漏疏滴。

  丽花斗靥,从李清照“怕郎猜道,侬面不如花面好”化来。清麝,人和花的香都是,春声,包括各种新春喜庆之声,街上非常热闹。通街都没设路障,正是“金吾不禁夜,星桥铁锁开”。月光照射在满街张灯结彩的红光之中。芙蓉镜,背面铸有芙蓉花饰的铜镜。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支诺皋中》:“相国李公固言,元和六年下第游蜀,遇一老姥,言:‘郎君明年芙蓉镜下及第,后二纪拜相,当镇蜀土,某此时不复见郎君出将之荣也。’明年,果然状头及第,诗赋题有《人镜芙蓉》之目。后二十年,李公登庸。”此指秀才们,词赋客则含所有的文士。他们竞相挥动彩笔,题诗醉酒,豪情满怀。醉嫌天窄,豪放派所难及。素娥从月中下来,是幻想,也是喻美女。小驻快马,都会被街上的花花绿绿弄得眼花缭乱。
  前事顿非昔,过渡的好。今非昔比,故苑即吴苑,风光不再。浑与世相隔,极为沉重。向暮巷空人绝,简直是座芜城。屋里残灯照尘壁。凌波恨,帘户寂,门前冷落车马稀。听着吹奏充满哀怨的梅花落的笛声,气氛更是凄凉。抚今思昔,不觉伫立之久。以写景终,更有余味。河桥是寻常分别之地,谯楼是内外阻隔之处,又多一层怅惘。


过秦楼·芙蓉

  藻国凄迷,曲尘澄映,怨入粉烟蓝雾。香笼麝水,腻涨红波,一镜万妆争妒。湘女归魂,佩环玉冷无声,凝情谁愬。又江空月堕,凌波尘起,彩鸳愁舞。  还暗忆、钿合兰桡,丝牵琼腕,见的更怜心苦。玲珑翠屋,轻薄冰绡,稳称锦云留住。生怕哀蝉,暗惊秋被红衰,啼珠零露。能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

  芙蓉,荷花。首三句写芙蓉生存的内外环境。藻,水草。藻国,即水乡,水域。曲,酒曲,淡黄色。曲尘,即黄尘。整个水域是一片凄迷,水中则泥沙沉淀,清澄如镜,照映花影。粉烟,白烟,指水气,与凄迷合。蓝雾,谓水色,与澄映合。似谓居处虽佳,外面环境不好。故怨。唐高蟾《落第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词反其意,怨字提得很突出,把花人格化。奠定一篇的基调。香笼三句正面写芙蓉,花香笼罩着水,水便成了香水。花红如油腻的胭脂,下面的水波便被染红。一湖万朵荷花争妍斗媚。湘女下六句二层,皆从侧面写。湘女即湘妃,死后传为湘水之神。另一层是宓妃,洛水之神。凌波尘起,明用《洛神赋》。彩鸳,绣鞋。玉冷无声,江空月堕,冷冷清清。凝情谁诉,彩鸳愁舞,怨也。
  还暗忆,忆既用本义,也用谐音,喻也。贯穿上下片。湘妃、洛神,既喻花,亦喻人,喻其所忆之人。钿,指莲蓬。兰桡,采莲船。句亦指与所爱同荡莲舟。丝,指藕丝,琼腕,喻藕,亦指女手。句谓分手后长相忆。的,同菂,莲心,见怜心苦。玲珑翠屋,周围荷叶。轻薄冰绡。荷瓣。锦云,谓一镜万装。艳密如锦云,稳稳地称心地留住不散。这也是想留住那居翠屋着冰绡之人。生怕,是秋将至而尚未至之时的心态。暗惊是秋已悄悄而至时的心态。秋被红衰,秋气遍布,红荷枯萎。既已稳称留住,还又生怕,终至暗惊,虽心思致密,殷勤照护,终于无可奈何。只有悲哭。收足了怨恨之意。最后二句,虽犹有怨忿之情,却仍是苦节自守。能,耐也。耐至秋尽,也羞如桃杏之趋时。品格自高。
  本篇最大特点是既是咏物,也是写人,亦人亦物,一箭双雕。


六么令·七夕

  露蛩初响,机杼还催织。婺星为情慵懒,伫立明河侧。不见津头艇子,望绝南飞翼。云梁千尺,尘缘一点,回首西风又陈迹。  那知天上计拙,乞巧楼南北。瓜果几度凄凉,寂寞罗池客。人事回廊缥缈,谁见金钗擘。今夕何夕,杯残月堕,但耿银河漫天碧。  

  蛩,蟋蟀,《诗·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户,九月蟋蟀入我床下。露蛩,在野也。与时令合。蟋蟀一名促织,又与织女星合。婺星,诗文中常以颂妇女。此谓织女。相传牛女隔着银河,每年七夕相会。今会期即至,织女无心上机,伫立在银河边盼望情郎。不见有船来,也没望到乌鹊来架桥,曹操诗:“乌鹊南飞。”故以南飞翼为乌鹊。云梁,银河上的桥。尘缘,儿女情缘。一点,谓太短。一年只一度,转眼就过去了。上片说牛女故事,虚事实写。下片由天上说到人间,重在抒情。说那知,便是预示。人间痴儿女那知天上离合相差悬殊,自计已拙,反向其乞巧。七夕又称乞巧节也。杨铁夫《吴梦窗词笺释》引《星经》谓织女星主瓜果丝帛。则词中瓜果即代指织女,几度凄凉,不知其曾历几度凄凉也。寂寞罗池客,为柳宗元。曾贬居柳州,卒后柳人于罗池立庙以祀之。宗元有《乞巧文》。人事二句,暗用《长恨歌》李杨“七月七日长生殿”及“钗留一股合一扇”故事,今夕何夕,言下有无限感慨。酒残月堕,惟见银河耿耿悬于碧天之上。牛女渡河,乌鹊架桥,说得煞有其事,全都虚幻。


荔枝香近·送人游南徐

  锦带吴钩,征思横雁水。夜吟敲落霜红,船傍枫桥系。相思不管年华,唤酒吴娃市。因话,驻马新堤步秋绮。  淮楚尾,暮云送,人千里。细雨南楼,香密锦温曾醉。花谷依然,,秀靥偷春小桃李。为语梦窗憔悴。

  首二句,仗剑远游之意。雁,塞北所产,雁水,泛指塞北的河流,似不必征实。远行横渡雁水,只是谓其情思,夸其壮游。夜吟二句,用张继夜泊枫桥诗,谓行人泊舟姑苏城外寒山寺,亦即送行之处。行者亦是诗人,二人临别吟诗,互相推敲。由敲的具体动作幻想到把岸边的枫叶敲落了。赵师秀名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敲落是实,此则是虚,然就时令说也是实。相思不管年华,两人当是忘年交。船上共吟罢,又去市上酒店喝酒,吴娃当即李白所说“压酒劝客尝”之吴姬。酒罢又同出去。为了说话方便,停下马来,在如绮的新堤上步行。真是难分难舍,但终须一别。
  换头即写送别。至此方落实客人前去的目的地为淮楚尾,即南徐,今镇江。暮云送,即暮天送,说得很艺术,颇具遐想。千里,约言路程。南楼即曾共醉之吴娃酒店,香密锦温,令人留恋。行人去后,花谷之花照常开。江南地暖,秋亦如春,故云偷春。花非桃李,艳若桃李,故曰小桃李。秀靥,花如人面,也让人想到如花之人,所谓花能解语,当能为语梦窗憔悴。意谓而今只有花尚相怜耳。


西平乐慢  过西湖先贤堂,伤今感昔,泫然出涕。

  岸压邮亭,路欹华表,堤树旧色依依。红索新晴,翠阴寒食,天涯倦客重归。叹废绿平烟带苑,幽渚尘香荡晚,当时燕子,无言对立斜晖。追念吟风赏月,十载事、梦惹绿杨丝。  画船为市,夭妆艳水,日落云沉,人换春移。谁更与、苔根洗石,菊井招魂。漫省连车载酒,立马临花,犹认蔫红傍路枝。歌断宴阑,荣华露草,冷落山丘,到此徘徊。细雨西城,羊昙醉后花飞。

  从堂前设置入手,压有崩坏义,邮亭即驿站。岸压邮亭。路欹华表。一片衰败的景象。只有堤树才如旧,若有依恋之情。红花虽在新晴中也显得萧索,翠叶虽浓,却是阴沉沉的,寒食时节,芳春正盛,予人乃如此印象。正所谓“感时花溅泪”。天涯倦客,系自指。原来前此所叙,皆是重归所见所感,行文所谓逆入也。接下亦重归之所见所感,但前面是寓感叹于叙事之中,此处则直以感叹出之。“言之不足,则嗟叹之”也。寒食节届,祭祀之时,来拜谒先贤堂者,除自己外,空无一人。只有废苑绿草如烟,湖滨临晚,也很幽静,只有带着落花的尘香飘荡。连燕子也相对无声。追念十年前在此吟诗赏景,空梦惹丝牵。
  下阕接写十年前。先贤堂面对的西湖,是何等热闹繁华。画船排列如市,船上妇女打扮得很妖艳,连湖水也显得很美。日落云沉,天晚了,人换了,春天也过去了,更与何人洗去石上苔根,陈上菊花井水来先贤堂祭奠呢!记起以前随同长官车马,载酒临花,而今那路旁的花枝已经蔫了,还认得出是当时所植。但宴乐却全空了,荣华富贵都是草上露,很快就干了。华屋也瞬为山丘。形势大变,伤今感昔,徘徊无主,泫然出涕。这首是否作于宋亡后,尚难定论。结用羊昙过西州门怀念谢安而痛哭的典故,有人认为是纪念吴潜,或有可信。梦窗有几篇与吴潜有关的词。本书有篇《金缕歌》的札记,可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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