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
我曾经多么像这个国度的年轻人,
演说——企图掌握真理。
当我行走在繁华街道、迷人商场,
看那些忽然涌进的日本人、美国人,
还有中东人——那些挎着印有
巨大英文字母的时髦背包客,
那些在周末拥挤在
商业圈里的男男女女,
我忽然驾驶船只,
航行到遥远的大海上面。
一切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
我曾经那么热爱我的青春时光,
而他们那么早地将我抛弃,
我像一个尼姑或者一个隐士,
我像一个男人,
我无数次企图进入内心的愿望,
在所有新城市的肌体前面
瘫倒成为一个轻微的波浪,
推我到人群的后方。
表白
凝视你的额头,清晨,
幽暗的光照亮它
发出贝壳一样的光泽。
我的小丈夫,我的男孩,
我这三十几年来的人生
就是等待你,这几年来,
我的欢喜来自于你,
悲伤来自于你,
当爱情的含义还在形而上
折磨和吸引着我的时候,
追问,并没有让我
停止爱你。
回忆
三十年后的一个傍晚,
在一栋漆黑的房子里,
在我婚后的第三年,
我在一个初秋的傍晚
嗅闻到煤炭的味道。
那是母亲摘回小菜园里的茄子
豆角和老黄瓜。
她漆黑的头发凌乱得
像一个被虐待的女人,
正抱着我们要过冬的鲜蔬,
那是她耕种一夏的果实。
如今,我在幽暗的房间里面,
等着时间的衰老,
想象着故乡的记忆,
首先是一种嗅觉,
然后是形象。
我嗅闻到秋季来临所带有的
恐惧和疼痛,就像
与丈夫争吵后
我在夜里疼痛的肺部
和心脏。
连接
是的,他此刻正在试图睡着,
就在我写下这首诗的时候,
他翻动了一下身体。
然后,像是要吞咽东西,
他弯曲的睫毛轻微抖动,
他稀疏的眉毛像是
一个丑陋的初生婴儿。
他裸露着巨大的鼻孔呼吸着——
这一切已经过去多久了,
他们在一起,从八月到今天下午,
阳光透过劣质塑钢窗的窗玻璃
照射进来,照在他平静的脸上,
爱把他们与世界隔离在
一个玻璃容器中,
然后通过记忆和阳光
宣布它的存活。
此刻,她的凝望迫使它苏醒,
将此刻与过去相互连接。
愿望
你在厨房抽烟喝啤酒唱卡拉OK
不停地说一些八流歌手的名字,
并厌恶他们,猜测为什么他们
会很快被淘汰,哦,时代。
你总是不肯放弃你的摇滚岁月,
蓄着长发,不停地带女孩过夜。
回到当时你的家
(现在是我们的家了)
在终于属于你的小屋子里,
关上门拒绝父母,
贴满墙的海报,
喜欢默默体会虚无
和世纪末的情调,
被摇滚乐俘虏塑造。
摇摆在一个中国男孩
和一个美国嬉皮士之间,
学着大家抽上一次大麻,
探索自杀和虚无。
今天你刚刚康复了发烧
就开始喝啤酒,你吸着香烟
为自己的康复而庆祝,
晚饭后你埋葬了我们刚死的金鱼。
你总有讲不完的故事,
你不会为我做上一顿饭菜,
也不会给我买上一件新衣,
你喜欢自己玩——
有时我觉得你像我的孩子,
你完成了我的梦想:
期望永远做一个
抓住母亲不放的小孩儿。
认识
认识她时,他已经成为了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
但只是年龄上的,他看上去
仍然是一个不愿意长大的男孩,
爱穿印有美国国旗的破旧帽衫,
(那玩意在美国叫什么?)
许多滑板青年穿它。
那时,他已经结婚,
但是却留恋过去自由的生活。
他们遇见了彼此,
恰在都不想被生活吞没的时候,
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由。
偶然
一对男女从风雪中进来,
男孩带着眼镜一闪而过,
女孩干巴,露着上牙床,
带毛线帽。他们
在这个冬季傍晚推门闯进,
就像是兰波和魏尔伦
在巴黎忽然闯进一间酒吧,
或者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红色
有一次我看见它
在一张中国七十年代的书桌上,
一个青年侧脸将身体紧紧靠近书桌,
他似乎有些厌倦,皱着眉头,
那应当是在课堂里,
她后面穿兰花衣服的女孩,
手臂上露出红袖标的一角。
我看见一个男人
坐在一段银色的管子上,
那可能是城市的运输管道,
他像是在检查顶端的气压表,
样子像是电影明星,体面英俊。
远处是一座尖塔,
云是暗黑色的,四个它,
这次是大小均等的阀门。
它在一个狭窄的过道里,
在一个高级妓女身上。
她脚下的马赛克让我想起波普。
这或许是美好的八十年代,
(法国或者巴西?)
她穿着一件性感的蓝色吊带背心
手臂夹在腰间,
两手在身后拉着天蓝色的发带。
她画蓝黑色眼影,
它就在她丰满的大腿上。
它是一条俏皮的短裤。
这一次,它在一个白头发老男人身上,
它是一件旧式T恤。
他背对着我望向斗牛的斗篷,
四个中的两个,
挥舞向一头正在准备发威的公牛。
它和一个孤独的小男孩在一起。
坐在一条宽敞漫长的台阶上,
第五个台阶。两手托着腮帮,
它是一个伊朗男孩吗?
他两旁是旧时的古老城墙,
青苔已经爬上了灰色的墙壁。
两个时髦女人,冬天的大街,巴黎。
我猜这是巴黎的冬季。
男孩带着二战中美国大兵的坦克帽,
她们正走在一个黑洞洞的门边,
看不清那里张贴的布告牌,
它这一次是一个禁止通行的警示牌,
她们的阴影倾斜在积雪的街道。
历史
在它旁边是两排巨大的漆树,
它们根部拉紧,像是人的大脖子筋
并且布满蓬勃的血管。阴天,
赋予它们士兵的威严,理性的坚韧。
这个城市的人被巨大的严肃性困扰,
变得脱离了许多小城市人的浅薄。
终于,这个阴冷的中午,我们
没能去那个遗址,七三一,
天似乎要刮风下雨,坐上公交车
听着人们吵闹,
我们缓慢地缓慢地走出那个小城。
小事件
她坐在杂乱的公交车
摆弄着一个卡通杯垫儿。
那上面的小女孩就像她自己,
短发发胖穿海魂衫扎红领巾,
她细心摆弄着,孩子般的笑,
就像数分钟以前的斥责
和不尊敬从来没有发生,
——在妇科监察室里
她记住的那股味道,
灰暗被白色街道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