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亦涓 译
琳达·帕斯坦，1932年5月出生于纽约，是一位有犹太背景的美国诗人。目前居住在马里兰州的波托马克市。她已出版12部诗集及一些散文作品。包括《悲伤的五个阶段》（1981）、《等待生活》（1981）、《下午或上午：新诗选》（1982）、《不完美的天堂》（1988）、《雨国的女王》（2006）、《轻装前行》（2011）等。她的两本诗集被提名国家图书奖，一本被提名洛杉矶时报书籍奖。
帕斯坦的诗题材主要集中于家庭生活和家务琐事，母性和女性经验，成长和死亡，失去和对失去的恐惧，以及生活和人与人关系的脆弱性等。她的诗语言清新朴实，意象生动鲜明。写个人的和日常的生活和经验，而富于哲意的思索和提升，使之具普遍性。让人感到一种温暖和温情。
她曾获迪伦·托马斯奖、手推车奖、爱丽丝·斐迪奖（美国诗歌学会），贝丝·霍金奖（诗歌杂志）等，1986年毛里斯英语诗歌奖（获奖作品《黑暗的碎片》）等，并被授予哈佛大学拉德克利夫学院杰出校友奖。
我们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的
从来都不是简单的。
我们在一些事物中移动
以为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一张脸，一间屋子，一本打开的书
这些东西拥有了我们的名字——
现在它们需要我们。
但我们在梦中想要的
那些东西，却穿着伪装。
我们向过去坠落，
伸开双臂
当清晨醒来
胳膊酸痛。
我们不记得做的梦，
但是梦记得我们。
梦存在着，日日夜夜
如动物蜷缩在
桌子的下面，
如星星和太阳
并存于天空。
爱情诗
我想给你
写一首情诗像小溪
一样湍急
当它解冻以后
我们站在
危险的
岸上望着它把
每一根细枝
每一片干枯的叶子和分杈
顺流冲走
连同内心全部的疑虑
当我们看见
猛涨的水流
带走所有的东西
我们不得不一边望着它
一边抓住
彼此
向后退去
我们必须彼此
抓住否则
我们的鞋
会湿透我们必须
抓住彼此
梨
有人说
它是一个梨
那被夏娃吃掉的禁果。
为什么它的形状
像子宫一样，
又像大提琴
只会唱一支悲歌
为它的梨树父母？
为什么果实本身
却金黄而甜蜜
就像你让你的爱人
在早餐桌上
从你梨形的
酥胸
抚摸到的？
成绩
我丈夫给我打A等
因为昨天晚餐做得棒，
但没有熨完衣裳，
他给了B，在床上。
儿子说我是平均水平，
一个平均的母亲，但如果
我全神贯注做这些事
能做得更好。
我女儿相信
及格或不及格那套，她告诉我
我及格了。等待，直到他们学会
我辍学。
给离家的女儿
八岁时
我教你骑
自行车，在你身旁
大踏步奔跑
看你摇摇晃晃骑着
两个圆圆的轮子，
我的嘴也因惊讶而张得
圆圆的，当你沿着
弯曲的公园小径
奋力向前
我等待着
你砰的一声
摔倒在地上
而我将冲上去扶你，
然而你变得
越来越小，越来越易碎
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
加油，加油
为你的人生，我大声喊叫
伴随着笑声，
你的秀发飘动
在你身后像一块
手帕挥舞着
和我说再见。
快乐的义务
这是更艰巨的任务，
比起遵守美的规范
或干家务活，这工作比爱更难。
而你期待我快乐，漫不经心
就像你期待太阳
照常出来，不管下雨
还是多云。
于是我微笑着，仿佛对我自己
悲伤的忠诚是一桩隐秘的罪恶——
是从我嘴里下沉的拖船，
我对健康和爱情的
疑虑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如同被黎明扼杀的
黑夜温暖的笑声。
快乐。我再一次努力扛起它
用我窄窄的肩膀——
一个装满金币的沉重的行囊。
我在屋子里跌跌撞撞，
不时绊倒在东西上。
只有米达斯*
理解这状况。
*米达斯：希腊神话里能点石成金的国王。
痛苦
比恋人或丈夫
更忠诚
它紧紧跟随你
以你的名义称呼它自己
像出席一场典礼。
夜里你翻来覆去
寻找一个
好受的位置，
然后你终于睡着了
它比你先醒。
多么沉重
它用自身的体积
代替你的呼吸。
在这之前，你轻得好像没分量，
你的手臂就是翅膀。
现在每根手指都有了重量；
你被你自己的头发
拽到地上。
即使你的生命消失在前方
你也不再有追赶的力量。
你的诗为何如此忧郁？
月亮不也一片漆黑吗，
在它大部分时间？
而那白色的页面看上去
难道不像未完成吗
缺少了黑色的
字母的污点？
当上帝命令有光时，
并未摧毁黑暗。
相反他创造了
乌木和乌鸦
还有你左颧骨上
黑色的痣。
因此你如果想问：
“为何你时常悲伤？”
请询问月亮。
问它见证了什么。
垂直性
也许树叶的目的
是为了隐藏
树木的
垂直性
我们注意到它
在十一月
仿佛头一次：
一排排
黑色的树干
怀着渴望笔直向上。
既然长久以来
我们自身
保持水平，
现在让我们
向这些笔直的神
致敬：
小麦的茎干
对于蚂蚁
必定高大
如树木对于我们，
如筒仓和
电线杆，
钟乳石
和摩天大厦。
然而最重要的是——
这些冬天的橡树，
这些木质柔软的白杨树，
这桦树枝
树皮犹如
粗糙的肌肤
我冻僵的头
斜靠着它，
但并不准备
躺下。
回忆弗洛斯特在肯尼迪总统就职典礼上
旗帜仿佛仍冻僵在
旗杆上，而人们
踏着闪亮的皮鞋，穿着
大衣像集结的军队。
我们都年轻，燃烧着
希望，狂热驱散了
寒冷。我们属于总统，
不用说总统也将属于我们。
老诗人结结巴巴
念他不朽的诗句，
他呼出的气像一个花环环绕他的脸：
一个死亡的预言。
自画像
——仿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我不再是谁的孩子，是很少人的母亲，
长久以来是妻子。
在秋天我是快乐的
看到落叶——我的表兄弟们死去，
而春天我会头痛
由于花朵的香气。
当我丈夫在房间里放莫扎特
我关掉，拥抱
寂静仿佛它是一页白纸
等待我独自填写。
他用赤裸的双手
在黑色的土地里挖掘。我清洗他的手
抚平它们的皱褶，渴望
事物会完美
如书中的描绘。
我的家是我唯一的天堂。
一只红色的狗在我脚边打瞌睡，梦见
雀跃的鸟儿那疯狂的翅膀。
当道路在我前方缩短
我回头
看它弯曲着
返回童年，像一条白线
将现实和想象一分为二
犹如脊柱平分
我们的身体，留下
柔软的腹部在中间
脆弱得不堪一击。
说到我的祖国，它盲目向前
怀着善良的意愿就像夏娃选择
苹果汁和坠落的苹果，浑然不觉
即将来临的饥饿。
我搅拌汤锅，把脸埋进书，或拿起
话筒挡住耳朵仿佛它是
这世界的中心
他们的声音仍在对我低语。
即使他们已离开尘世。
最幸福的一天
五月初的日子，有一小会儿
我思索着那些丁香花和山茱萸
太多的承诺被许下
即使有一两个被打破也没有关系。
我的母亲和父亲仍逗留在
背景里，成为风景的一部分
犹如那些我曾在里面长大的房子，
如果不久以后它们被拆掉
我知道那样的事会发生
但难以相信。我们的孩子在熟睡
或在玩耍，那最小的一个稚嫩
如同丁香花清新的气息，
我怎么能够去想
他们浅薄的根
可以被随意迁移。
我甚至不敢想我是幸福的。
一些小苦恼就像撒在瓜上的盐
我思考的正是这个，
尽管事实上它们也许
会让瓜果的滋味变得更甜。
而我们坐在走廊上
在这凉爽的早晨，啜着
热咖啡。远离当天的新闻——
罢工和小战争，某处的火灾——
我可以望着你头顶的黑发
不去想那些公共冲突和大火
只想它们在我光滑的肩上的感觉。
如果人们能够停下手中的相机那么……
如果人们仅仅是停下他们的相机
并问我：你幸福吗？
也许我会注意到
清晨如何在丁香淡紫的花瓣上
闪闪发亮。是的，我会回答
并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