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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里尔克:《时间之书》诗选十九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01-31  

里尔克:《时间之书》诗选十九首

方思


I
怎样时间俯身向我啊
将我触及
以清澈的,金属性的拍击:
我的感觉战栗着。我感觉自己的力——
这有所形成的一日我将它握紧。

没有事物是完全的,直到我感知了它,
而这以前则是等待,寂静无声的,未得完成的。
我的视景已经成熟:就如一个新娘
轻柔地走来那事物,他的意志欲之出现的。

没有事物会嫌太小,但我的情爱
会画它于一个金色的背景,而且画得大大
而我珍贵它,不知所见灵魂为谁,
释放了,这灵魂也许会有所展示,表达……

II
你,神啊我的紧邻,倘若我惊动你
有时在夜里,以重重的敲击,——
我如此作,因为我甚少闻你呼吸
而我知道:你是孤独的在大厅里。
而倘若你需要一饮,没有人在那边,
带来给你,在黑暗中摸索:
我恒在倾听。只要小小的记号,手势一作。
我即在邻近。

在我们之间仅仅一座窄墙,
只是由于机运;因为可能这样:
从你的或我的嘴唇一声呼唤——
就使它倾毁倒下
不闻响动,无息无声。

这墙即由你的诸般形象造成。
而一如名字你的形象将你掩藏。
而一朝我内里的光照耀,
我内心深处即知道你,藉此知道,
这光辉就侈费于框架之上。

而我的官感,即刻成为瘫痪,
由你处逐放,成为无家无告。

III
倘若只要一度有这样完全的静寂。
倘若所有那些随意的,无一定目的的,但见其大概的
倘若那些都默然无声,以及邻居的笑音,
而倘若我的感官所造成的闹喧,
并不扰乱我的守夜——

于是在一千重的思想内我能想出你
甚至想出你的边际我亦能,
而占有你(只要一个微笑留存),
给出你,对着啊,万有众生
有如给出感谢一声。

IV
我从你的话语读到它,
亦从你的手势的历史读到,
你的双手圈成圆形而且围绕
正要出现的形象,聪慧而且温暖。
你大声的说:生;而你低语:死亡
而你不再反复宣示:存在。
死亡却尚未来临,直到出现了暗杀。
于是一条裂缝通过了你完满的圆圈。
再是通过了一声呼唤
再是那些声音散向四方,
那些声音方始组成,
来表达你,
来负载你,
它们是越过深渊的桥梁——

而它们以后所说的,期期出声,
只是片段片段
你昔日名字的片段。

V
我在着哪,你焦虑者啊,难道你未听见我
急着前来认你,以每一急切的感官?
现在我的感情已找到了翅翼,而且,旋回绕转,
白色的,飞绕着你的面容。
这里我的精神穿上静寂之衣服
站在你的面前,——啊!你竟然未见,难道?
在你的眼中难道我的五月的祈祷
未曾生长成熟,犹如在一株树上?

作梦者,我方是你的梦哪。
但倘若你醒来,我即是你的意志
以及所有光耀的主人
而我生长到一个领域,就如星星高悬而静寂,
底下伸展着时间之神奇的城。

VI
我的生命并非这险陡的时间,
由此你见我如此匆遽而过。
我是一株树,站立在我的背景之前。
我只是所有我许多嘴唇之一
而这一个啊,可宁愿哑然闭口。

我是两个音调间的休止,
它们不相协谐,倘若发声于同时:
因为死亡之音调会要自己提高——

但在那黑暗的休止
战栗着,两个音调归焉协谐
而这首歌绵延着,保持曼妙。

VII
倘若我在某处生长,
那里日子更为轻松而时间柔美,
我会已为你安排华丽的盛宴,
而我不会这样的握你在我手掌,
像我有所作为的,恐惧又紧不放开。

那里我会已斗胆一试,将你挥霍,
你啊无际无边的存在。
像一个球
我会已掷你于所有波动的欢乐
我会已将你一掷,让人抓住你
而你要跌落时候
以高举的双手要跃起接你,
你啊事件之事件。

像一支剑
我会已让你一闪而前。
以金环中最最纯金
我会将你的火焰环圈,
而它必将火焰为我圈住,
在最最纯白的手上。

我会已将你描绘:不是在墙上,
却就是绘在天堂本身,从边上到边上,
而会已塑造你,就像巨人所作的一样:
像山,像火烧,像热风在阿拉伯地方,
从沙漠地带生长!

或者
可能还是这样:
我会将你找到一次……
我的友人们是在远处,
我几乎不再听见他们的笑声回荡;
而你呢:你已自巢中跌下,
你是一头雏鸟,脚爪黄黄,眼睛大大
而你使我忧楚。
(我的手对你就嫌大得太多。)
而我从源泉以手指沾起一滴
而倾听,是否你会渴望它,
而我感觉跳跃你的心与我的心
而都是由于惧怕。

VIII
在所有这些事物内我找到你,
我善待这些事物似一位兄弟;
于小的事物像颗种子你沐于日光,将你自己
而于大的事物你就大大的给予,将你自己。

这就是诸力量的奇妙的表现,
他们作用,就服役于这些事物:
于根际他们生长,萎缩却在杆茎
而于树顶升起,就似复活。

IX
我们都是工人:学徒,伙计,工场主人,
你高声的中央走廊啊,我们建造你。
而有时走来一位严肃的旅人,
像一道光辉,激励我们一百匠人的精神
并且颤抖地对我们表现,一种新的技艺。

我们攀上这摇摆的台架,
在我们的手中铁锤重重的摇摆,
直到一个时间吻了我们的额上,
闪光的,好似凡事知道一样
这时间来自你就像风来自大海。
于是众多的铁锤声响,
而在山间一声又一声回荡。
只当天色已暮我们方将你搁放
而你将有的轮廓渐渐于我们心中现象。

神啊,你真伟大。

X
你将如何,神啊,当我逝去?
当我,你的水壶,碎成片片?
当我,你的饮料,成为腐臭或已干竭?
我是你的衣,你所从事的行业,
你失却你的意义,倘若将我失却。

没有了我你即无家
你即失去对我的欢迎,亲密而且温暖。
我是你的草鞋:你的双足疲倦
将因缺我而赤足流浪。

你巨大的外衣将落下。
看着我倚枕的面颊,暖暖的,你的顾瞥
惊恐之余,将会寻觅,
那种安慰,我所一度提供的——
躺下,就如日落的瑰丽褪色
在异国的岩石之冷冷的围裙之上。

你将如何呢,神?我在焦急。

XI
你所说的第一个字是:光:
时间就这样开始。于是你久久静默。
你第二个字是人,令人惊吓
(在它的声音内我们依旧黯黑)
而你的面容又在默想。

但听你第三个字,我不欲望。

我常于夜间祈祷:作个哑子罢,
范围于手势,静静成长
而精神于梦中将之推向前方,
让他将静默的沉重的总数啊
写于额上以及山上。

你成为躲避愤怒的庇护所罢,
愤怒驱赶了那不可言说的。
在乐园内夜降临了:
你成为带着号角的守护者罢,而人们只是说,它会吹过呢。

XII
光在你的树顶闹喧
而所有事物遂成为多彩而虚华,
只当白昼逝去,他们才寻觅得你。
昏黄的朦胧,空间的柔和,
置一千只手在一千个头顶之上,
于是那奇妙的于兹成为敬虔。

你会把握这个世界,这样而不取他途
以这温柔的态姿。
从天空你倚身将大地握执
而在你外套的摺叠下将它触抚。

你有如此温柔的一种存在样式。
而那些人们,呼你以响亮的名字,
已忘记你就在邻旁。
从你的手,高攀似山,
升起你无言的力量,前额阴暗,
给律则与我们的官感。

XIII
挖出我的双眼,而我依然能看见你;
打聋我的耳朵,而我依然能听到你;
而即使一足也无我能走来向你;
没有口舌,我能将你召唤随意。
切断我的双臂,我将把你抱住
以我的心抱住你犹如以我的手,
停止我的心跳,我的头脑将跃动,同样真实;
而若你将我这头脑焚烧,
于是在我的血流之上我依然将支持你。

XIV
而毕竟,虽然每人勉图从自己挣脱
像从恨他且囚他的狱监,——
在世间有一大大的神奇:
我觉得:一切生命都被活过。
那么谁活过它呢?是那些事物
站在那里,像未奏出的乐句
在昏暮就如藏在竖琴之中?
是那些风,自水上吹动,
是那些枝条,彼此示意,
是那些花,编织香气,
是那些长长的迟暮的径路?
是那些温暖的兽,来回走动,
是那些鸟,奇怪地振翅飞行?
那么谁活过它呢? 神啊,你活过它吗?这生命?

XV
你是未来,那伟大的晨曦
升于永恒之平原之上。
你是驱走时间之夜的一声鸡唱,
是露,是早祷,是童贞的女郎,
是陌生人,是母亲,而且是死。

你是长变的形相,
由命运中升起,恒是孤独地,
不背欢呼的,亦不为哀悼的
而且不可描说的,像蛮野的森林一样。
你是事物之深在的本质,隐藏
它的实在之秘密
而对其他则恒为不同的表显:
对船为岸而对陆地为船。

VXI
世间的诸王已届老年
而将没有后嗣。
他们的儿子夭亡,在孩提之时,
而他们的女儿放弃
脆弱的王冠,让诸强力。
暴民碎王冠为片片黄金,
所谓世界的主人,投合时机
在火中将之锻冶,不怀好意;
但幸运并不与俱。
矿石病于怀乡。而切望
离弃造币厂与转轮,
它们给它如此细小的一种生活。
而从工厂与钱箱
它要回归矿层
在广开着的山中,
又一次它将之闭藏。

XVII
一切将又成为伟大与有力,
陆地将平坦而水将皱褶,
树将高大而墙将非常矮小;
以及在谷间,将成为强壮与多形态的,
一个牧人与农夫的民族。

没有教堂,将神拥抱
好像一个亡命之徒,然后对他哀悼
好像一头被捕的受伤的动物,——
一切屋宇对所有的叩门都殷勤开放,
而将有一种无限的牺牲之感
在所有的人事之上,以及在你,以及在我。

没有对来世的等待,亦没有对来世窥视,
只有渴望,渴望甚至不对死亡亵渎
而我们,为之服役,熟娴世俗之事,
它的手啊,对我们即无陌生的感觉。

XVIII
现在红色的伏牛花已经成熟,
老去的紫菀在床上微弱地呼吸。
现在不富裕的人,当夏季逝去,
将永远等待,不会有真正的自我。

一个人现在不能闭眼,
确知一个完全的视景在他内心
等待,知道夜晚开始道来,
在他的黑暗中遂将上升:——
他是过去了的,就像一个人已经老迈。
再没有事物来到他,再没有日子来临他,
对他发生的事,都对他说谎;
甚至你,我的神啊。面对你像一块岩石一样,
拖曳他,日复一日,沉到深渊。

XIX
你决不会忧惧,神啊。他们说:“我的”
对凡有耐心的世间万有。
他们就如那风,轻抚枝条的
而说:我的树。

他们几不察顾,
如何万有灼热发光,凡他们的手所抓执的,——
如此则他们不能握住
即使仅仅边缘,而不被灼伤。

他们说“我的”,就如有时人会乐于
称王子为他的朋友当他与乡人言谈,
当时这王子既是如此崇高而——遥遥远去。
他们称陌生的墙为“我的”,而犹全然
不知谁是此屋之主。
他们说“我的”而要求占有,
虽然每一事物都闭起自己,当他们近身,
也许一位江湖医生
会就这样的称太阳与闪电为他之所有。
这样他们说:我的生命,我的妻子,
我的小孩,我的狗,而其实明知,
这一切:生命,妻子与小孩与狗
乃陌生的形像,他们伸展双手
盲目摸索所必然碰到。
这真理确然只有伟大人物知晓,
他们切盼有对眼睛。而其余的人哪
不愿听见它,他们的贫苦的流浪

不与任何事物结成联锁,
他们为他们之所有驱出,
不为他们一己的私产承认,啊,
不能占有他们的妻子就如不能占有花,
其生命与我们的全都不同。

神啊,不要失却平衡而坠落。
即使爱你而且在黑暗之中
知悉你面容的人,当他似一支光颤动
在你的呼吸之间,——他不能将你占有。
而若夜间有人将你抓执,
使你遂必进入他的祈祷而不浪游:
你是宾客,
来了,但决不长留。

谁能握住你呢,神?因为你是你自己的,
不为任何主人的手所干扰,
就如尚未酿熟的酒似的,
恒愈来愈为甘醇,全属于它自己,自有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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