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动
他带上房门,把一切留在里面:
枕头上的印痕,合拢过又重新打开的窗帘,
活跃过又归于静止的镜子,
真空中,钨丝花冠长久的颤动。
不容于记忆
我相信,有些重要的事情被所有人遗忘了,
不是我们不想记住,
只是它们不容于记忆本身。
怯于评论
我怯于评论一首诗、一本诗集,
就像怯于评论一朵茉莉、一棵茉莉。
植物学家、药物学家展开分类与比较,
路人只是看,只是闻,摘来献给情人。
爱花者只是早晚围着它们打转,
他们相信这样可以取悦花的精灵,
让花的肉身更健壮,更漂亮。
童年时住过的房子
童年时住过的房子已经全部拆光,
我熟悉它们的每一个角落,能回忆起大部分家具,
回忆起夏天、冬天、下雨天、早上、半夜、农忙、过年时的气氛;
我记得外婆家的老房子,那条神犬般伶俐的看家狗小白,
去年回家吊丧时,我看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
小白也早已在二十多年前死于一场“预防狂犬病”的运动。
在这些老房子和现在这套住了十二年的公寓之间,
是“其他的房子”,它们的门窗、墙壁、家具很少会闯入记忆,
它们似乎只与某些阴郁的往事有关,
作为模糊的背景在脑海里闪现。
童年时的房子,才是记忆的深泉,
蕴藏着最美好、最真实的时间。
死结
也许,某个更伟大的意志,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
轻而易举地解开那些死结:用剑,用火,而不是灵巧的手指。
我的感受
我有一些感受,我相信是人所共有,
别人怎么活,我也怎么活,
别人怎么开心,我也怎么开心,
别人怎么发愁,我也怎么发愁。
我有一些感受,我相信是我们这种人所特有,
我在一些书里,在一些人的眼里读到它们,
对于别的人,它们是梦呓和想象,
写在诗里,现在脸上,他们以为我们在撒谎,在夸张。
它们在我身上活跃着,
一如活跃在千年之前,活跃在某些人身上,
只要我们这种人没有死绝,
它们也将出现在千年之后的某些人心里。
还有一些,为数极少,
为我个人所独有,
一旦我从世上消失,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感受。
无题
蚱蜢——秒针的猛然一跃。
一百年后的读者
谁也无法称量自己灵魂的分量,
称量它的砝码总是还未出现。
不幸的孤独的女诗人,
为一百年后的读者写作,
那些幸福的、合群的小诗人,
那些不幸的、孤独的小诗人,
也曾这样眺望未来。
惊异
当我在阳台上抽完一支烟,关掉窗口的小灯,
合上女诗人的传记,回到屋里,
看着熟睡中的这个漂亮的小女孩……
一个11岁的女儿,这全部的生活,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进化
终有一天,人类将会进化到最高级的阶段:
免于一切大大小小的痛苦。
人们忘记了战争和凶杀,忘记了如何使用拳头和牙齿,
一切恶毒的言辞都从字典里消失。
人心单纯,像温暖的冬日,
夏夜凉爽,像轻快的死亡。
大家聚在一起,分享死者的趣闻轶事,
然后带着愉快的心情,匆匆离去。去跳舞,去唱歌,去做爱。
人类的灵魂将会进化到最高级的形式:
肉体的极乐摩擦,免于一切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