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蒙特-多尔蒂地球观测站五十周年之际 远洋 译
1
世纪末地球上的十月。
雨鞭打着挡风玻璃。透过模糊的玻璃,
一场太平洋风暴的阵风,摇摆着一棵巨大的、长着柄针的
喜玛拉雅雪松。假如铜会被剥皮,
在它下面,一棵日本李子树,就会扔掉
垂直瀑布般的树叶,那剥落的古铜色彩。
在它下面,她的步态高雅而柔和
像任何地球物种的年幼时代,一个女学生
在风中越过人行道。她的头发飞扬,
雨溅着红书包,在笔直的背上,
被烟熏般的深红色斑点变成暗淡的斑点。
她好奇而饥渴,是六十亿同类中的一个。
在背包里边,卷了角,布满插图,
一本标题像是《了解你的星球》的书。
这本书将告诉她,地球这个月
已从太阳偏航了一点儿距离。
而那空气,凉了,已开始移动,
像皮肤被情人触摸一样,
敏感于温度。它也会告知她空气——
可能会说“对流层”——已经捕捉了
百万辆在她过马路时像我的一样
挂着空档的汽车的排放物,制造大气
温室。这书会说气候
是复杂的,会说这可能是我们做的,
而倘若是我们,它会解释说
我们做这事十分偶然,
她能理解,并不意味着
那个早晨弄洒了牛奶。她是
那种仅就比喻而言饥饿的人。
2
诗歌应该能懂得大地。
时常撇开热心和反感的
自然特色,说,以两千年前
卢克莱修[1]向维纳斯报告事物状况的
拉丁文一样庄重的风格——
“这是在天空旋转的星座下面
你的作为,”他写道,“万物充满生机——”
大地上的事物超过我们人类戏剧。
表层土:很快流失。河流:筑坝且污染。
鳕鱼:捕捞殆尽。黑线鳕:鱼源枯竭。
太平洋鲑鱼从横滨到堪察加半岛到西雅图
到波特兰,一路上鼻子碰着大坝,颠簸着
上鱼梯[2],对着水轮机,在愤怒中,远比
人类存在更为古老的繁殖,被人类发明的
生长更多玉米和霸占更多光的聪明手段所阻断。
因观音和阿尔忒弥斯[3]而不可侵犯的,因众神和
女神们而不可侵犯的,绝大多数原始森林消失了,
在每一本图画书里,那孩子都易于读到。
3
卢克莱修,我们已变得如此聪明,
以至于能用自然科学技术摄取水母
发冷光的性能,并把它赋予老鼠。
在黑暗里那些生物发出绿色的光。
它们必定觉得它们的身体非常诡异。
一个芝加哥的艺术家——试想在达西亚或色雷斯的
商业大城市——已要求学习那方法,
以便他能向人出售在黑暗里发光的狗。
4
这本书会试图给孩子以惊奇,
在我们的时代,我们知晓生命的来历:
物质从太阳抛散,那炽热的核心
有时仍然倾泻黑色玄武岩的河流,
从其起源的古老喷泉穿过地球。
一亿年的云,硫磺雨。
长久的冷却。世界上没有沉默,
像在生命诞生之前岩石的沉默。
在墨西哥沙漠你偶然碰见,
附近一棵帕洛弗迪树,苔藓绿。一只
吃虫子的鸟儿,有着晨空色彩的翅羽
栖息在树枝上。
那种蓝,那种绿,那鸟儿完全
野性的警觉,不能知晓
它在此间存在的神奇,而人类心智却略有觉察,
关于靠近大海的沙漠里
一块露出的岩石,炭黑色,致密,波浪侵蚀过,
一切归结为一点:其中根本没有生命。
这必然是一种进化的礼物——人类
不能承受惊奇。假如我们可以,
就永远不会用双膝站起。但很快
我们会用羽毛装饰的性感小耳环,
用岩石拓印使我们颊骨突显,
用结实的树木制作一只长矛。
5
倘若她生活在密西根或乌克兰,
她会发现,就像这个泥盆纪珊蝴的石灰岩化石
在暴风雨里冲上岸边,她可细察
那模糊的白色斑纹:假如当她拿着它时,
风正吹干那苍白的表面,
她也许不得不舔那石头来观察,
带回那四亿年前
生命形态的图片:一只布满嘴巴的蜂巢。
6
分裂和再生的细胞。从哪里来?为什么?
(在我们的世纪,哲学曾时兴
不问无法回答的问题。那些被交给
牧师和诗人,这种看法你或许会
赞同。)那时一种细菌生产绿色颜料。
那是绝对的奇迹。不知何故它分解
二氧化碳、吃掉碳原子、转化成糖并吐出、嘘出
孩子在她上学的路上
呼吸的氧分子,以此滋养生命。这时大约
是DNA,那糖和酸组成的卷曲的音乐之梯。
从那儿到眼睛,耳朵,翅膀,手,舌,
犰狳,钢琴调音师,蠓虫,十四行诗,
军事审讯,银大马哈鱼,玛格丽特·杜鲁门的玫瑰。
7
住在特纳的人,在纳波河上,
说热带雨林中淤积的那种黑色浓绸的东西
是蜷曲在地核里彩虹蟒的血。
那森林里的大树容纳上万种
人所未见的甲虫、爬虫,每当微风搅动,
就在炎热、碧绿、几乎没有变化的树叶上
变色。在林下叶层里,
凤梨花与兰花有斑点的花瓣和子宫形——
或者嘴巴形的花——是人类梦中
欲望的形状。而蝴蝶,比她要抓住一个球
或者挡避恐惧时伸出的手掌大。沿着河流
阔叶形的菩提树,那里成群吵闹的鹦鹉,
吃果者和吃种子者,在惊吓里腾飞,闪现
红、黄和亮绿的耀斑。看起来将会是诗
遗忘其清醒的诺言,说在浓厚的棕色涌流里
那玫瑰色的光泽是小海豚升向水面,其实,
在那儿聚成团块的,是燃烧在我正驾驶的汽车引擎里
从岸上渗漏的石油。
8
那书会告诉她,那闪闪发光的电器
夜里使她的牛奶保持低温,需要
氯氟化碳——卢克莱修,总的来说,
你的导师爱比克泰德[4]对原子的看法是对的。
事实证明,它们是在无限多样的排列里,
觏合的电流,柏拉图
同一分离体的渴望,两半以各种方式繁殖,
正如地球上所有形式的各个方面
是多重的,合成的;说世界是火的
哲学家也正确——
氯氟化碳与在闪耀的一天
使空气异常兴奋的臭氧起化学反应。
把它们描述成聚会你也没错,
仿佛进化是镇民大会或公民投票。
(你的风与气体的理论也没错,
而且它们比你推测的更多。)
臭氧,在高空,制造一种过滤
阻挡部分太阳光损害皮肤。
我们使用的使食物像放在雪里一样
保持低温的电器需要这种物质,
而它与臭氧发生反应。那儿氧
从紫外线中产出它,在大气中它燃烧一个洞。
9
他们给围绕罗马的沼泽排水。你的同胞,
你知道,教全世界热爱种植农作物的
广阔田野,那种先是绿色、然后是
成行成排几乎无穷无尽的金色,力量和秩序。
你的诗人们,在你之后一代那些人,
他们称赞饱满的谷穗,
葡萄园和橄榄树林,称之为
“欢笑的”田野。以后多年,我们甚至
在残酷的简化方面做得更好,不过这占据了
——直到我们为它挤出时间,野蛮地——,
其余的生活。斥责我们的好奇和贪婪与事无补。
它们使我们保持清醒。而且,它们尽管狂怒
和急迫,却与智能约束相兼容。
在意大利文艺复兴古老的绘画里,
——在步你后尘的壁画家之中
(你的诗歌被重新发现之日——
曾有一个你和维纳斯被忘却的时期;
她怎么可能被忘却?你完全可以问。)不管怎样
那些年里画家创造我们的欲望,
一种寓言和舞蹈,在美惠三女神的画像中。
那第一个,正朝你走来的妇女,是对生活的
爱;那像是要走开的一个人,是贞洁的节制,
而你刚瞥见的那个,她的背对着你,
是美。那舞蹈像在旋转的星座。
她们由它构成一幅非常优雅而可爱的画,
预先安排给予我们人类。有人会认为
它形成舞蹈;那是黑与白的闪光,
一群白頬鸟在十月的风中,飞往南方
冬季栖息地,会发现那它们同类已知晓、
配对三十个世纪以上的、十二月的田野,
依然完好无损,这样它们不会走
那长嘴北极麻鹬的路,后者
在各种各样的天气中,从纽芬兰飞到巴塔哥尼亚
如今已从地球物种里消失了。1964年,
它们中的最后一只被人类看见飞落在德克萨斯的一片沼泽地。
10
我们人类何去何从?因为
我们知道我们会死,再一次
屈服于那原子的刺痛舞,
我们容易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梦——
虽然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场梦:鞭打的雨,
鸟儿,孩子湿透的红背包,
她卷曲的湿头发,挡风玻璃雨刷,
那试图越过我们之间的世纪
述说的声音,甚至地球的长篇故事,
北方森林,红树林湿地,罗马南部山坡
炎炎夏日里的泰伯伦麦田——所有的一切,
一场梦,我们活在某地,莫名其妙地置身其外,
观望着。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争论
你是否将维纳斯理解成一种隐喻。
因为他们把你当作理性的人。
还有为什么你的诗歌以灾祸结尾。
遗体堆积在众神的圣殿。
不复存在。第一个人,然后几个,然后成百上千,
暂留这里,在薄暮的沼泽消失。
那么容易,想象中,颠倒地讲这故事,
因为地球需要一场复原之梦——
她舞蹈,而鸟儿正不断抵达,
它们成千上万,无边无际的北极群,她丰富多彩的生活。
译注:
[1]Lucretius,卢克莱修(公元前97~前54,古罗马诗人、哲学家),具有唯物主义观点,反对神创论,著有哲学长诗《物性论》。
[2]fish ladder:(使鱼类游向上游或游过水坝而建造的一系列梯层水池)鱼道,鱼梯。
[3]阿耳忒弥斯:月神和狩猎女神,阿波罗的孪生姐妹,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狄安娜。
[4]Epictetus,爱比克泰德(55?~135?古罗马新斯多葛派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