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大路,看见了蓝天、白云。
我看见花坛间花朵和柏树围护的
运行的车队,灵车中的乐队。
金黄小号;花圈迎风飘动。
我看见卡车上站立着吊丧的乡亲。
我看见路人在观望。车转了一个弯,
母亲的灵车就运行在闹市区的街道:
车队缓缓行驶。堂兄散下草纸;
从车篷出口看过去,长长的
车队和缓缓消失的路面。
城市的广告、雕像和行人消隐了;
我看见母亲画像让柳宗年抱着。
相框围绕着黑纱布,我和宗秀
宗英腰间围绕草绳。
我看见风吹开窗子,早上六点四十,
狗吠叫了三声;
母亲松开她右手中的零钞。
我们用床单包裏她的身体从五楼
运送下来;他人还在睡眠中。
她的嘴唇动了两下,呼吸就没了;
我看见同我抬送母亲的人:邻居:严峰,
妹夫:陈恢明,我们穿过曲折
阴暗而漫长的楼道天就亮了。
我看见了母亲娘家的人:宋先智、周超美,
我二伯的女儿柳韶英,在哭丧:
她回到娘家照看她的就是她婶娘。
我看见灵车到来,哀乐响起,吹号的汉子
鼓起腮帮。我感觉什么在往喉咙上涌;
我想起一个词:生 离 死 别。
我看见同事陈义新拍动棺木,郭玉屏搬倒丧棚。
鼓乐手吹奏哀乐;下跪的人来到车上。
母亲的身体放置在玻璃灵柩里。
我看见车队缓缓行走,鞭炮声连成长阵;
马路对面的关师傅在灵车前燃放鞭炮,
他是母亲朋友关奶奶的儿子。
妹夫跳下车,跪下左腿:燃炮回谢。
我看见我和妻子跪在一位老妇面前,
递上回报的衣物:她为母亲洗净身子;
为她穿上我姐姐制作的黑色寿衣。
我看见了我母亲的下体,在更衣的瞬间。
当我用黑色纱巾盖住母亲的脸,
就再也没有看她直到她化成骨沫;
我看见了严开邦局长,校长刘太白送来
花圈,我看见了他们的脸:兄长许定山,
我的学生:高卫东施玉明汤向阳熊香中。
在移动车队中看见赴丧的诗友高柳、晓波、昌鹏,
车队经过殡仪馆的柏树,东荆河的斜坡。
沿途的水杉那么苍绿正是四月三日,
江南油菜花金黄金黄地铺满原野。
我看见母亲黑色身体进入红红的火炉。
那些等待燃烧的尸体罩在黑布中。
殡仪馆高高的烟囱:烟尘若有若无。
我抱着母亲的骨灰:四斤三两。
我看见车队来到老家后湖,姜书银关乔章,
指令车队缓行,鞭炮声密集起来;
车队来到田关河堤岸:这是母亲熟悉的
道路,她就是在此往返城乡之间。
我看见沿途站立的老乡,他们看见宋六寿
化成骨灰回归乡里,回到古老坟地。
我看见一队人走在通往坟地的田塍:
熟悉的面容也有陌生的面孔;
那已消逝的脸和将要消逝的,
在那条通往坟地的田埂上。
我看见那路边麦子发疯地生长;
绿油油的麦子在春日下流光溢彩;
那吹长号的汉子摘下几根,
给他城里的儿子做麦笛。
我葬我母亲归入泥土风雨雷电就来了。
天忽然晴了当我们回到城里,
一身轻松我把母亲送回故里。
我看见我站在十里长安街上观望:
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
路旁帝国的建筑,我视而不见。
我又看见火光中母亲衣物升腾的青烟。
我看见我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了:
多月后,在地下室的雨夜,
诗友向隽面前,我说我母亲
看不见了,泪水就流淌在脸上。
没有痛苦和悲伤。从地下室出来
我看见了大路,洋槐树和北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