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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诗十一首(应潘以默“风月大地诗群展”之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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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03-01  

木朵:诗十一首(应潘以默“风月大地诗群展”之邀)




孟子的心树

孟子说他心中有一棵树。
但他的学生并不相信这一点。
因为孟子无法证明心树的存在。
世人想到的都是孟子的心术。

心树不是靠证明得来的。
汝心光明就知我心光明。
强调一棵树是为了唤起更多树,
树立于人心中的繁茂就有了。

那么,那是一棵怎样的树呢?
除了孟子看得见、感受得到,
旁人就丝毫不见其摇曳多姿吗?
非也,非也。也对,也对。

不是李树、桃树,也非梧桐树。
在无限多的否认中它壮丽如云。
在每一次确认中它坚定如伞。
但比喻性认识也会影响观瞻。

原理其实很简单。你只需默念
“我的心中有一棵树”即可得到它。
但得到它、持有它并不是目的。
运用它、外放它、穿透它才是使命。

学生们还在描摹孟子心中的树形。
而孟子已将心中之树迁移而出。
心中已无树,树在大庭广众中。
既是桃树、李树,也是梧桐树。

已临黄昏,孟子言及一只白羊
从心中空地经过,已不见树影。
转而告诉学生心中之羊的实存,
反应慢的学生还在翻看树的账册。

为了安顿学生,孟子随手一指
庭中一棵树,“就是那棵树!”
树成树矣,随之看见一群白羊。
学生们想知道哪一只羊是对的。

奇妙的效果是,现在反而看见
孟子心中原先那棵挺拔繁茂的树。
每个人在描述时都能够抓住要点。
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一棵对等的树。




句神何在

当他们说不必花太多的精力
精雕细琢你的句法、句法是次要的时,
他们所说的句法,并不是最高级的句法,
而是二流的句法。句法有高下之分,
但以众生平等的名义使之蒙蔽。

他们是出于好心。但他们并不了解
句神的确居住在最高妙的句法之中。
而不是像他们所说的根本不存在。
不但句神存在,而且诗神也存在,
句神是我们得以找到诗神的第一关。




给予和获取

作品的天性是给予,
诗人通过创作感知到的是获取。
这是不易识别的云泥之别。

从作品中有所启发的读者
可以各取所需,不打招呼
拿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除非诗人实在没什么好写,
停下来,才会惦念他给予了多少。
这个念头一动,就是功利心。

他将获取灵感之勺
变成捞取名利之瓢。
这一步也将造成天壤之别。

导致此后的创作中
念兹在兹,将分不清
哪是给予,哪是获取。

来自外界的巨大反响
是一种反给予的方式,
稍不注意就会反噬诗人。

始终克制自己是一个获取者,
增强自身获取之实力,
将是持续写好作品的秘诀。

尽管给予也在同时发生,
但是诗人要强烈意识到
别人给予他的和他给予别人的

也有天差地别。尤其是
他已经体验过被给予者
有什么心理变化,能够

预期到反响的形态,且看
自己的给予者神色如何,
就明白站在获取者立场上

绝不觊觎给予者待遇的品格
对诗人的身心合一何等重要。
给予者快完蛋,获取者通宵达旦

琢磨的仍然是怎么获得灵感。
不是从他的给予者那里揣摩
给予后的回报与名利,而是

追求妥善的匹配关系:
给予越多,获取越多。
他的给予者只以他的获取为荣。




孔鲤趋庭记

父亲问我学诗了吗?
当然是问我独立学习的能力、
学习的兴趣和目标等一揽子问题。
但他只有一个问题、一个问法。

他是一个巨人,门生众多。
我并不是开小灶受私教的儿子。
我必须走出他的庇护而成为
一个健全的人,不止步于人子。

父亲的观点是,不学诗无以言。
这不只是讲给我听,我只是传话。
双重否定的严厉语气只有用到
一个儿子身上才见其威严有效。

我应和他,用我的后续行动。
我也不只是做给父亲看的。
我认可他的观念并顺势而为。
或许,我存心通过诗更接近他。

他已不只是一个父亲,意识到
这一点,就在他孤立于厅堂
看向从旁经过的儿子远远询问起,
我意识到了自己不必是他的儿子。

我没资格登堂入室,缓解他的压力。
他太独立、太孤独了,总是这样。
即使我们中最好的诗人也不见得
能跟他真正平等地交流,弄懂他。

但他并不随意的一问,先是落实
一下父爱,尔后,明确了一个规矩:
不学诗,无以言。也可说,垂范了
一个“不学……无以”的句法结构。

所以,下一次见面,当他提及
不学礼无以立时,我已有心理准备。
这是一个进阶模式,父亲总会等在
更高明的地方激发天下人日趋完善。




风之初

当你感受到它的来临时,
已不是它初登袁山之际。

你本该在它触及边界之时,
就一眼辨认出它的来到。

此刻,你不是入山之新人,
它亦非跃跃欲试的处子。

后来,即使你频频示好,
它还是无视你如一堵墙。




疫区轶事之三

垂垂老矣,他的猫。
这是对它实施安乐死的一个勉强借口。
他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他得走。
他的邻居不会收留它。
他的小区不允许活物自由离开。
无人见证的告别空识一场。
它的人寻思着办法,寻短之心人皆有之。
它已然领教必死无疑的启事,
即便它的人一言不发,但揪心之人
必是六神无主。但他的救星由不得他,
他的病主宰了他,连累了他的猫。
夜幕降临,它的人背对着他的猫
将粉末倒入杯中,在摇匀,决心已下。
尘寰之上,月如弯刀,剔透残云,
老猫纵身一跃,奔向九年前的渊源。




元旦献词

我相信我的免疫系统。
我相信自己的伤口能够愈合,
牙痛能够消除。我相信整全的我的能力。
整全的我仍不被我的大脑所知悉,
也不被我的心灵所洞察。
整全的我与整全的世界、世界上其他任一
整全的生物在智慧和能耐上是齐平的。
整全的我并不为我独有。
我非我。吾丧我。
我无法跟一个没有意识到
整全自我的人讲述我拥有一个整全的我。
更难解释,他也有一个整全的自我,庇护他。
而元旦清晨,我漫步袁山,郁郁葱葱的草木,
鸟瞰人间的自然光,看似无生命的石阶,
处处是整全的我在释放,在交流。




忠告

你不应当高看自己,
或者受益于他人对你的高估。
不要在一种高估与低估的关系中
挣扎。你一出手,基准线就确切地
给你打分。既不会被基准线压抑委屈,
也不会例外对待。一个变通的办法是
你要稳定在一个等待的积极状态中,
而不是投身一个即刻分享的兴奋状态。
你该等待。该通晓等待的精神。




走神的出口

我宁肯相信有一个
超级读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无所不在地监督着我的创作。
但我殚精竭虑也只能想象到
他的局部形象:他举着一个牌子,
保持微妙的距离,始终让我看清
那牌子上写着一个“2”。
这是牌子的名字,还是类似辩证法的
暗示?抑或是告诉我出口有几个人
在接应我?但也可能是一个嘲讽。
最有可能是我即将面临的难关数。
倘若我不直接理解为这个举牌形象
是专为我而设,就无缘跟指使他的
诗神接上头。我不必说破这极可能
是诗神的乔装。我派出自己的一个
化身接近那人,而我整体感觉在原地
收放自如。我的化身披星戴月的模样
与那人焦急的等待未果的空虚相互
印证诗神和我彼此都值得通宵达旦等。




最后那个人

一个新人来到大巴上,
等待着每个人介绍给他、信任他。
友善、精明,又有一双大手,
他跟已就座——示意他们
不必起身——的每个人握手。
五个人之后,就会轮到我。
敷衍三秒钟即可。当他的朋友
告诉大家他还是一位诗人时,
我怦然心动。猛虎嗅蔷薇。
距离缩短。但没人点明我也是
         一位诗人。
人群已起哄,向他索要当场
赋诗的承诺。我也趁势等着,
从他所选择的措辞与主题上,
快速判定他所属的类型,这心思
令即将轮到的握手有可能成为
         一个开端。




寂静之核

盘子里留下
最后
一个
核桃。

经历过
人的手掌内
两两挤压,
粉身碎骨的竞赛,

它挨到最后,
完好如初,
独吞人的客厅
无尽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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