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的电话
陌生人啊，这里孤独且寒冷。
这里荒凉、贫瘠，如同被博尔赫斯的月亮笼罩
没有一位可用来倾慕的人。
你不必远赴而来，不必俯首揖礼，
街道上灯光已这般沉重，你不必负重远行，
更不必让黑夜入侵你最后的、唯一的
似水花般的夜晚。
我终将裸露，消化在无边的绝境，
我终将回到一粒只存在于纸页上的白点。
如果你仍想见我，就虚构一座雪山吧
那洁白无瑕的模样，会在你的虚构之中永存。
而这个世界也终会因你虚构的
再多出来一座。
灰椋鸟
越来越晚了……霓光渐起，尘土喧哗，
沉沉的天盖下来，空间急遽缩窄。
我对面的那只灰椋鸟，仍在练习着，
翅膀上的力量渐弱。暮色掩映，
身躯愈小，仿佛一座无形牢笼过早现世。
我分明见过，它飞翔又坠落，
那眼里坚韧的红血丝，凄寂的叫声，刀爪
无不想要撼动此无形壁垒。
可惜下面的水泥墩子何其坚固，
它终究没能够逃脱重力，狠狠砸向地面。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凄惨的哀嚎，
只见它一点一点从大坑爬出，
张开受伤的翅膀，继续扑去——
这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秋天的一个星期五从周源村开车回宜春在路边草崖遇见月季
娉娉婷婷横斜着几枝，
蘸墨欲画的当代雅士。
地上花瓣
——兼致庞德
二年级教室门口坠满花瓣。
月季从空中凋谢，在秋天，
从枝头飘坠，风扫过一枝一枝花杆。
二年级教室门口坠满花瓣。
请假条
我应该向你请假，但不是我。
我代替那个挥锄的人向你请假。
我认识他，或许可能不认识，但他一定认识我，
在我还未出生时，他就认识我。
他知道我会带着骨灰盒来到这树下，这棵树，
是他种的，秋天会结满果子，春天会生长。
现在他走了，没有留下一张纸和语言，
仿佛他知道我能接受他的离去，仿佛他没走。
我在世界上到处找，却没找到他。
我猜测他只是躲起来了，跟我再玩一次
童年的捉迷藏。世上的铃声响了，
人间开始上课，他还是没有到来，杳无消息。
你攥着金色的教鞭走上天空的讲台，
俯身时看见大地上空了一个座位，正要发问，
我急忙仰起头，大声地说：
风是他的请假条
谈花生
花生应该煮熟来吃，我是说花生苗，
而现在已经11月了。
隐约一场下在外地的雪向江西靠近，
宜春的太阳气温止于缓升，
袁州区的花生熟得离开了土壤。
我是说我把花生装起来，
挂上高高檐角，引一阵来年风
到这来登堂入室。
其实当我装起花生时，就已失去了它。
（事物一但说出，就已消亡。)
但我必须面对，这拖泥带水的根须
在废弃的旷野里即将迎来。
我是说冬天的花生，还没有仔细想好
应该怎么吃。但牙齿必须无视
附在花生心上的冷气与坚硬，
像吃春天和夏天一样，
把一袋子冬天塞进嘴里甜蜜地咀嚼。
三色堇
在宜春汽车北站附近的一个路口，三色堇
开花了，下午的阳光里，一小片灿烂
一小片微笑，如一小片神的自留地。
周围是穿梭的车辆，浪潮翻涌之中，
这一块傲然挺立的沙洲，显得
弥足珍贵——替土壤保留着太阳的后裔。
三种颜色的花瓣，就是它们一生。
几担秕谷的年成，就是它们一生。
在斜风细雨的温柔乡里，它们坚硬
如举起一整座城市的钢筋水泥。
我回家时经过这里，一群如此熟悉的脑袋，
我却满心羞愧于不能叫出
每朵小花在人世中所使用的名姓。
但我无比确定，它们中
一定有一朵在使用着我父亲的名字。
我也深深知道，漫长的旅途里，
一定有一个名字正等待着我前去使用。
昙花
它们每触动心弦一次，其实只够开一朵花。
但它们每朵花的一春，其实只够触动一次。
拉曼效应
我们一度以为大海的蔚蓝
是因为反射了天空，事实上我们错了
大海和天空本是一样的:
呈现的蔚蓝都来自自身对光的散射。
我们认错的不止是大海。
走钢丝
我在春季走钢丝，我在秋季走钢丝。
我在夏季走钢丝，我在冬季走钢丝。
风呼呼地吹，心猛烈地摇摆。
但我血脉坚定，任何风雷雨电，
不能让我退后一步，我已忘记动作。
每一次出脚都要确保万无一失，
闭上眼，屏息凝神，天地中只剩我一人。
我不明白古人所谓的天人合一。
他们所指大雁和落叶也都与我无关。
也曾想过撤退，决心颤抖，
但脚下的悬崖与周身的空荡一直告诉我，
一旦害怕，季节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就这样，从一只蝴蝶体内醒过神来，
世界温度骤降，直逼零下几度，
地下的水在半空中直接凝成固体掉下来，
落在了一个人头上：
那个走钢丝的人，满头白发地向前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