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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荷尔德林:关于《俄狄浦斯》的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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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6-02-25  

荷尔德林:关于《俄狄浦斯》的注释  

戴晖 译  



  即使今天,如果忽略时代和世态的差别,将诗歌提高为古人的μηχανη(艺术),那么,保证诗人有中产阶层的生活,即使在我们这里,也是好的。
  和希腊相比,其他艺术作品也缺乏可靠的精确性;至少对它们的评价至今是按照它们造成的印象,而不是按照有章法的程式和其他创造出美的行进方式。然而现代诗尤其缺少学养和技法,以便计算和传授其行进方式,在学会之后,能够在写作中总是可靠而精确地温习。在人群中,在每一样事情上,人们首先看到的是:它是某物,这就是说,在其显现的手段(法文moyen)上可以识别出它,它得以形成的方式能够被规定并且传授。所以,从更高的根据出发,诗尤其需要更准确和更富有性格的原则和限制。
  那种法定的程式正属于此列。
  其次人们看:内容是如何与程式相区别?特殊的内容通过怎样的行进方式,并且如何在无限、但却具有完整规定性的关系中对待普遍的程式?进程和须确定者,不可估算的生动的意义,是如何与程式化的法则建立关系。
  一个情感系统,即完整的人,如何在自然元素的影响下发展自身,以及观念,情感和智识如何在不同的相续性中,但总是按照一个准确的规则相继而出,这种方式,法则,程式在悲剧中与其说纯粹是次序,不如说是平衡。
  悲剧的运行(Transport)实际上是空灵而最无羁的。
  而运行表现在观念的节奏鲜明的次序中,因此人们在音节中称作停顿的东西,纯粹的言辞,与节奏相逆的休止,才为必要的,以便在高峰处这样来应付迅疾的观念转化,显现的不再是观念的辗转变灭,而是观念自身。
  因此程式的序列和节奏是分开的,在后半部分显现为平衡,这样来相互关涉。
  如果观念之节奏处于如此状态,在离心的奋迅中最初者为后来者席卷而去,那么,停顿或是与节奏相逆的休止必须前置,这样面对后半部分,前半部分似乎得到保护,而正是因为后半部分原本更迅猛并且显得较难以衡量,所以,平衡由于起反作用的停顿的缘故而从后向始发处倾斜。
  如果观念之节奏处于如此状态,后继者为肇始者所迫促,因为是结尾仿佛必须不受开端的侵害,停顿则立于接近结束处,因为前半部延伸得较长,于是平衡出现得较晚,平衡则向后端倾斜。以上讨论程式化的法则。
  这里略述的悲剧法则的第一种是《俄狄浦斯》的法则。
  《安提戈涅》依照这里提及的第二种规律。
  在两出戏中,梯尔西亚斯(Tiresias)的言论造成停顿。
  他作为自然力量的监督者踏入命运之途,而自然力量悲剧性地使人脱离他的生命范围、他的内在生命的中心,迷逐另一个世界,卷入死者的离心的领域。
    
  人们将这一场看在眼里,是理解整体的首要依据,在这场戏中俄狄浦斯把卜辞解释得过于玄奥,被引向罪恶(nefas)。
      
“卜辞是这样说:
国王,阿波罗明确给我们指令,
应该追究在这块土地上滋长的国耻,
毋姑息养奸。”

    
  这可能是说:在一般意义上建立起严格而纯洁的法庭,维持良好的公民秩序。俄狄浦斯却立刻以祭司的方式对应道: “通过怎样的净化”?等等 
  接着深入到特殊:“他(阿波罗)为谁谕示这样的命运?” 
  于是将克莱翁(Kleon)的思想引向这可怕的言辞:
     
“啊,国王,在你统治这城邦之前,
拉尧斯(
Lajos)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卜辞和并非必然从属于它的拉尧斯之死的故事于是联系起来。在紧接着的场景中,俄狄浦斯的精神处于愤怒的预感中,他无所不晓,实际上说出了那种罪恶,他疑心重重地把普遍的禁令解释为特殊的并且用在杀害拉尧斯的凶手身上,从而也把这桩罪行定作为无限的。
      
 “你们当中谁认识拉达考斯(Labdakos)之子,
拉尧斯,知道他丧身于谁之手,
我告诉他,他应向我告发一切,等等。
    为了这个人(凶手)
我诅咒(无论他是谁,
在我执掌权力和王位的国家),
人们不应邀请他或与他说话,
勿带他去向神发愿和献祭。
    莫测的神喻
向我清楚地指示这些。”
等等
  
  因此,在下面与梯尔西亚斯的对话中有不可思议的愤怒的好奇心,知如果挣破其局限,就像醉心于仍能够保存的庄严和谐的形式,它首先激发自己知道得比它能够承受和理解的更多。
  因此,在后来与克莱翁的场景中有猜疑,一发不可收的承载着悲哀的秘密的思想变得不肯定,诚笃的思想愤怒得失去节制,痛苦不安,这种无度,幸灾乐祸地,只是追随着来势汹涌的时间。
  因此,戏的中心,在与约卡丝塔(Jokasta)的谈话中有可悲的宁静,这位强悍的男子的愚蠢,值得同情的天真的错误,他告诉约卡丝塔那臆想中的出生地和玻吕伯斯(Polybos)以及美罗本(Meropen),因为玻吕伯斯是他的父亲,他担心会弑父,而美罗本是其母亲,为了不和她结婚,他要逃离她,按照梯尔西亚斯的话,此人告诉他,他是杀害拉尧斯的凶手而拉尧斯是他的父亲。梯尔西亚斯在俄狄浦斯和他之间触发的争论中是这样说:
    
    “这个人,你久已
寻找的杀害拉尧斯的凶手,用威胁和通告,
他就在这儿;作为异乡人,据说,
他和我们住在一起,然而很快
他将作为忒拜人为众人所知并且
因这种变故而不乐。
而众人将知道,与他的孩子住在一起的
为兄又为父而对于生他的妇人,
为子亦为夫,和父亲共一张床
又是其凶手。”

    
  因此,在后半部的开始,在与从哥林特来的信使的一场戏中,他再度被诱回到生活中,绝望地挣扎着回归自身,这位末路人,几于无耻地努力把握自己,痴狂中搜寻一种觉悟。
       
约卡丝塔: 
俄狄浦斯怒发冲冠 
在重重苦恼中,没有像男子一样
谨慎,他从旧话中揣摩出新意。

    
俄狄浦斯:
你啊,最亲爱的,妇人,约卡丝塔!
把我从屋里叫出来做什么?

        
俄狄浦斯: 
看来老人因病魔而枯槁。
       
信使: 
寿终正寝。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俄狄浦斯的精神是如何因这番良言而振作起来;于是接下去的谈话能够显得是出于较高贵的动机。这里他抛开国王的忧虑,现在,在自我克制的高度衰竭中,他正好没有海格立斯的肩膀来担负起它们:
      
“好吧!啊,妇人,现在谁还会
再追究预言的源头或者
鸟儿在高空的聒噪?据此
我会杀害我的父亲,他
死后安眠在地下;而这儿
是我,假如他没有在梦中因我丧身,
我的长矛纯洁无染;他大概就这样
为我而死;同时也带走
今天的预言,玻吕伯斯,
而今躺在冥府,预言不再有效。”

    
  最后在谈话中,一种精神恍惚的对觉悟的追问占据了首要地位。
    
信使:
这表明,孩子,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俄狄浦斯: 
怎么,以神作证,老者,说一说!
    
俄狄浦斯: 
你说什么?不是玻吕伯斯生了我?
       

信使: 
几乎就像我们彼此一样。
       

俄狄浦斯: 
什么?一位与众不同的父亲?
       

信使: 
 一位父亲,而非玻吕伯斯,也不是我。
       

俄狄浦斯: 
为何他把我称作孩子?
    
信使: 
我解开你,你的脚趾缝牢在一起。
       

俄狄浦斯: 
我从襁褓中就带着咒骂。
       

信使: 
你的名字就依这件事而起。
       

俄狄浦斯: 
这,神啊!这,看在父母的份上,说。
    
约卡丝塔: 
以神作证,不!如果你还想活着,
就别找。我已身心交瘁。
       

俄狄浦斯: 
鼓起勇气!即使我的母亲
三代为奴,这也不会使你蒙耻。
    
俄狄浦斯: 
这会挑起什么。我愿是我的宗室,
无论它多么卑微,我要知道。
她有理由,女人们看重,
我低贱的出身是否令人羞耻。
可我却不会受人轻慢,
始终是幸运之子,常蒙厚爱;
因为这是我的母亲。命运无常,
而与我俱生的卫星总围绕着我。
由此得出,我不会判若两人,
不完全查清我是谁。

   
  正是这位刨跟究底、解释一切的人,他的精神在粗鲁而简单的语言的结束处输给了他的奴仆。
  因为这样一些人处于种种强暴的关系中,他们的语言几乎是按照复仇女神的方式,也在更为强暴的关联中说话。
                              
  悲剧的表现首先基于这样一种骇世惊俗之举,神与人如何结为伴侣,自然力量与人的至深情志如何在愤怒中永无止境地相与为一,从而领会到,无际的为一是通过无际的区分净化自身。他是自然之笔,笔端蕴秀。
  为此有总是争执不下的对白,为此合唱队作为这种对白的反面。为此不同部分之间有太贞洁、太精巧并且切实贯彻的相互契合:在对白中,在合唱、对白和伟大的角色以及由合唱和对白组成的戏剧冲突之间。所有一切是层层机锋不让,彼此互为扬弃。
  于是与对白相酬答,在《俄狄浦斯》的合唱中有哀怨、和平和虔敬,有温良的谎言(假如我是预言者,等等)和同情直至精疲力竭,而对白在愤怒的敏感中恰要撕碎这位听众的灵魂;而在分场中有庄严肃穆的形式,戏犹如异教的法庭,作为一个世界的语言,瘟疫、思想错乱和普遍煽起的预言风气笼罩着这个世界,人和神在无奈的时间之中,以便世界的进程没有空隙,而天国的记忆不落空,在忘却一切的不忠之形式中传达自身,显然神圣的不忠最好存留下来。
  在如此之契机中,人忘记了自己和神,并且就像叛逆者掉转头,当然是以神圣的方式。——在痛苦的极限上,除了时间或空间的条件,无物存在。
  因为人全然融于此契机,此刻他忘记自身;因为神并非其他而就是时间,他也自忘;而两者皆不忠,时间,是因为它在如此之契机中在范畴上转向,首尾在时间中根本不符;人,是因为他在此契机中必须跟随这种决然之转向,因而在下文中根本无法与开端相齐一。
  《安提戈涅》中的海蒙即如此。俄狄浦斯本人就这样处在《俄狄浦斯》这出悲剧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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