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現實石室
整個下午你們把陽光團團圍在頸項
傾聽海荒煙蔓草的笑聲
你們被季風五節芒的披針刺透
油晃晃的油菊花錯落山坡
你們以為是十五的月錯落一地
但月亮有其他想法
從紅磚大小的天窗直接竄進你們的床
啊月亮月亮
讓海漲得飽滿的月讓海呻吟的月
詩人說戀人只需要一張床
於是夜晚你們隱身超現實的石室
不死的石室
彷彿隱身堅固的夢
木條窗搖晃晃擋不住風擋不住海的笑聲
笑聲拍擊著夜拍擊了一夜又一夜
拍擊著無意識潛意識前生今世拍擊
最幽深的想念
而戀人在床上自動書寫
一張床錯落落油菊花的月色，暖暖的
海浪的被子
讓雨
讓月亮微汗
讓蟋蟀嗓音壓低像書頁掀動
讓液體落在液體
讓牆讓禁地讓凝固的
裂縫自行遷移讓填補
讓一隻筆寂寞讓落葉的塗鴉
星塵爆讓記憶
讓刪節細節細節細節流線的敘述冰涼
柔滑的讓氾濫讓觸鬚
讓七弦琴飛讓夜的波紋
讓石階讓門讓沉睡的讓召喚
一朵山茶不可能的天堂
你的臉不可能的鑰匙
讓窗子敲打讓藍調
讓燭光讓顫抖沒有保留
異邦
十座火山都已經安睡
這是最好的情況你在我身邊
前後 左右 上下
雨聲嘩嘩響得幽寂這擁擠的雨
一重重反鎖的門
我們在門的張弛在床與異邦言語的
陌生中摸索
我從斷訊的海岸來
那裡沒有火山彷彿黑色罌粟
不熄的燈塔
這是最好的情勢在夜晚你等我
我的腳步比雨滴更輕更透
不會遺落窗下
窗是阿波羅的但床屬於戴奧尼索斯
荒廢的旅店繡球花搖晃它們
孩童般的捲髮奼紫嫣紅
不合理的夢
內戰與地震與磨碎的咖啡豆
都過去了過期了所以
這是最好的姿勢
眼睛和閃電的眼睛小腹和火山的小腹
連夜的雨以及屋簷傾斜的
回答
無調性
連窗也無法忍受這雨
Philip Glass的極限
烏臼葉落，同樣無調性
這時蟋蟀的呼喚比任何一首杜甫都憂鬱
蟬唱完所有的歌，四周寂靜
五更草的寂靜
貓的喧鬧小石子般扔進來
一顆顆全音符
夢，Sotto voce，停留三拍，記憶在窗外撲翅
我說貓請不要再用你欲望的舌尖彈奏
那樣的顫音像飛蛾
暈眩著，下滑
櫻花十四行
這粉裙的吉普賽女郎這驚笑這雲鬢繚亂這櫻花
櫻花迷路在京都四月過於喧囂的哲學
之道這藍天這河這花一時一地這人
一時一地不說永恆這陽光
不是光是雄細胞雌細胞的激流這花
不是花是欲望
翾飛的俄頃是火的脫序美的杜撰是失去失去
這腳印由深漸淺漸恍惚漸漸
屬於四月等於四月這櫻花這豐熟的軀體童真的
靈魂大於四月
有人迷路
在櫻花的語尾變化
這春的傳道書這生死備忘
沙漏顛倒虛空這春的托盤粉屑的灰燼的靜
我告訴過你
我告訴過你我的額頭我的髮想你
因為雲在天上相互梳理我的頸我的耳垂想你
因為懸橋巷草橋弄的閑愁因為巴赫無伴奏靜靜滑進外城河
我的眼睛流浪的眼睛想你因為梧桐上的麻雀都飄落因為風的碎玻璃
因為日子與日子的牆我告訴你我渴睡的毛細孔想你
我的肋骨想你我月暈的雙臂變成紫藤開滿唐朝的花也在想你
我一定告訴過你我的脣因為一杯燙嘴的咖啡我的指尖因為走馬燈的
夜的困惑因為舖著青羊絨的天空的捨不得
關於二月十四的天氣……
我寫下關於霧像一隻貓
關於風的分身術
西北風七級我們必須安撫的記憶
關於雨的飛蛾流竄
因為貼近了冷氣團
海洋思考著星座與潮位
浪向四十五度週期六點二秒
浪高三呎救生艇從甲板滑落
未及交代什麼
乾潮滿潮乾潮滿潮潮浪踮著腳
在懸盪的繩索奔跑
一尾抹香鯨潛回海底
潛入我們一疋薄光的午後
此刻累積雨量九十毫米
潮浪席捲的沙灘有蒼鷺來回尋找
過中天的紫繡球
雲還在永凍層我寫下
關於霧的嚅囁夢囈經唪聲在耳邊
關於海的狂草
不停寫著又嘩嘩撕掉
背影
你在想什麼背影框在窗裡窗裡的海在耳邊耽溺
你不動且遠你是遠天沒有雲却又不見底
我摸索那背影飛亂的髮是不是煩惱沉默的肩疲不疲倦
那臂膀，該懷抱貓的，唉你在想什麼海已經退了又漲漲了又退
我已經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世界總是從窗縫風一樣擠進我們的小木屋
我睡了夢見你被風帶走明天我們都要被風帶走
海黑了又藍藍了又黑，你能不能過來靠近我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只是一株細瘦的山櫻
只是一株細瘦的山櫻就把整個後院
佔滿了整個窗佔滿了
（細瘦的山櫻有細瘦的枝枒
細瘦的蕊）
只是一株山櫻就把整個天空佔滿了
整個山佔滿了
（細瘦的山櫻開了千百朵花
一簇簇緋紅的花啊）
一株山櫻就把整個早晨佔滿了整個
春天佔滿了
（細瘦的山櫻與蝶兒蜂兒
歡愛細瘦的歡愛）
只是一株山櫻就把整個眼睛佔滿了
整個人佔滿了
（細瘦的山櫻有細瘦的靈魂
細瘦的呼吸）
只是一株細瘦的山櫻就把整個宇宙
佔滿了整個心佔滿了
（一株細瘦的山櫻以及山櫻
細瘦的死
就把整個後院佔滿了）
想念
想念比路長比雨季長比蛇的沉思貓的凝視長比垂榕的亂髮比修女的晚禱長
想念比銀河長比一萬六千行的荷馬史詩長比縈繞的蟬夢比寒武紀的空窗長
比枕間的吻比城市懺悔的燈影長那距離恰巧是櫻花從樹肩緩緩落地的距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