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雅·库普里扬诺夫：诗十六首

史春波 译


脸  

我的脸上
刻着所有
我爱的人的脸

谁能说
我丑？


渴  

童年
永恒之井

青春
未来之井

成年
儿时之井

晚年
一饮而尽


声乐课  

人
发明笼子
而后
发明翅膀

有翅膀的
在笼子里
歌唱自由
和飞翔

没翅膀的
对着笼子
歌唱它的
正确性


虚荣的黄昏  

每天夜里
那个死人都会
掀开石板
用手指去摸摸

他墓碑上的名字
是否还在


瞎子  

布鲁盖尔的瞎子
　　相继跌到坑里
勃列日涅夫的瞎子
　　纹丝不动站着
　　牢牢抓住彼此
　　以免摔倒
斯大林的瞎子
　　互相挖坑
列宁的瞎子
　　排成一队
　　为了见他


纸上谎言
  
随时间泛黄

枪筒
警棍
冰冷的铁条
已把各自的阴影
烙在上面

黑森森的历史丛林
在光天化日下
接连耸起，突然
跃出一只纸老虎——
它吃人


大地上的天堂  

古老的寺庙在凋敝
仪式均已完成
时辰到了
请将那赞美诗的王国
留在我们体内

久远的圣像上
颜色在消褪
愿它们的光保存
在我们如今的脸上

时间风蚀
壁画上救世主的形象
是时候
让我们自己的容貌
更加生动，明亮


请柬  

特邀您参加
一座纪念碑的揭幕式
是为纪念
无名懦夫。

碑的设计毫不造作：一个光秃的
基座。懦夫本人
可安全藏身
在宾客之间
无需惧怕
被发现。

您将听到众多无名事迹：
正如懦夫所惧怕之物
无名，
只能谈论
无名。

发言将着重
感谢一位无名者的懦弱，
有名之士
从此不用担惊受怕。

特邀您参加
一座纪念碑的揭幕式
是为纪念
无名懦夫。

出席！
否则——


创造力

创造一首抒情诗
在史诗的时代

创造一部悲剧
在颂歌的时代

创造一个人
在人性的时代

创造善
在盲目行善的时代

创造为己所有
在所有制的时代

创造陌生
在确切的时代

创造
在被创造的时代

在被许可的奇迹中
恒久创造——

这违禁的
奇迹


隐喻  

白日飞逝

夜的阁楼
藏起
它们的
羽翼


人类的不公  

两只手
喂养
多张嘴

多只手
塞住
一张嘴

一根肋骨
生出
一个女人

二十四根肋骨
囚住
一颗心

三十二颗牙齿
等待咬断
一根舌头

它试图
为武装到牙齿的
人类

发明
同一根舌头


控诉  

黄的
黑的
白的

我们身上这血
都是
红的

请停止
检验


在一座陌生的小镇  

如果他们要用我的名字命名一条街道
我不会反对
愿它保留我的习惯——
在深夜里迷路，误入没有出口的巷子
只有一件事会令我不安
便是这条街上
住着
没有出路的人

如果他们要用我的名字命名一个人
我不会反对
愿他保留我的期盼——
在每一位路人身上发现朋友的影子
只有一件事会令我不安
便是这个人
有一只狗陪伴

如果他们要用我们的名字命名一条狗
我不会反对
愿它保留我的双眼——
在那里，人遭遇巷子的尽头
只有一件事会令我不安
便是这条狗
已经有了主人


金心人  

认识他的人
祝福他。
不认识他的人
希望与他
结识。

日以继夜
精明的人拎着铁锹
从他身边走过
步伐粗重
眼神充满责难。

精明的人手持铁锹
肩负双重
使命：
将他公开
埋葬
然后秘密
挖掘。

人们猜测
他的心
装有
金粉。


暂息

寂静有
两根断弦：
落日松开
　　　　最后一缕阳光，
风，
　　收起
翅膀。


相对性

不管我经历过什么
余下的
将依旧是
我无从经历的

不管我失去了什么
余下的
将永远是
再也找不回来的

无止境的寻求
无止境的焦灼
此中
还有什么空间
我不能克服？
这时间
非我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