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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爱:诗六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01-11  

爱:诗六首

李以亮  
 
  爱(Ai1947-2010),日裔美国诗人。1947年生于得州奥尔巴尼,本名弗洛伦丝·安东尼(Florence Anthony),年轻时自己更名为小川爱(Ai Ogawa),笔名爱(Ai)。爱自述多重混血,有一半日裔血统,以及非裔美国人(1/4)、乔克托-契卡索人(1/8)、爱尔兰人(1/16)、南夏延人和科曼奇人血统。少时一直不知自己的生物学父亲,后来才知晓,在给《当代诗人》的自介中,爱写道:“我是我母亲和一个在电车站邂逅的日本男人一次风流韵事后生出的孩子。”爱先后入读亚利桑那大学和加州大学欧文分校,主修日语、东方学和创意写作,并沉迷于佛教。生前出版的诗集主要有:《残忍》(Cruelty 1973)、《屠宰房》(Killing Floor 1979)、《罪恶》(Sin 1986,美国图书奖)、《命运》( Fate 1991)、《贪婪》(Greed 1993)、《恶行》(Vice: New and Selected Poems 1999,国家图书奖)和《恐惧》(Dread 2004)。爱获得过多种诗歌奖项及写作基金资助。2010320因癌症并发症在俄克拉荷马静水城(Stillwater)去世,享年62岁。评论界多认为爱诗过于凛冽,却赞扬其如幼童般坚定的坦率。诗人艾丽西娅·奥斯特里克曾说爱“更像伍迪·艾伦的一个噩梦……或是长牙的阴道开口说话”,诗人大卫·沃亚恩 (David Wojahn)则认为爱的风格乃罗伯特·勃朗宁的独白体加上萨姆·谢泼德的简洁有力。爱早期诗歌中的人物以社会边缘的穷人、小城镇上的自生自灭者为主,他们困于性和暴力。晚期作品中的叙述者则多为历史人物,有些虽属当代人物,但也是死去的名流。爱的遗作《不投降》(No Surrender, W.W. Norton20109月在美国出版。
 

母性,1951 
 
亲爱的圣·帕特里克,我是佩吉,
或许是你叫的佩金,
哦,实际上我叫斯特拉·梅。
佩吉是我的昵称,
好了,无论怎样,你能告诉我
如何对付在我的房间
游荡的响尾蛇吗?
我知道它在,
但每次搜查都找不到。
我不止一次翻遍了壁橱,
因为是在这里我们发现它脱下的皮。
我甚至把猫放了进去再关上门,
可它只是扒开衣架
睡到了我的新裙子上。
我的祖母,玛吉,常说是你开车把蛇从爱尔兰
带到亚利桑那州来的。
她说得对,你知道的,
难道不是一条响尾蛇杀死了我们的猫吗,布莱克?
我们的猫死在门廊边,僵硬似木板
我们的宝贝弗洛伦丝看到了它。
她只有三岁不该见到那样的死,不该。
如果可以,应该让她相信
我们会永远活着。
无论怎样,我又怀孕了。
我知道我有罪过
但我愿意为它付出代价。
不要让我的女儿遭罪
因为她的妈妈判断力差
且让自己身陷婚姻的麻烦。
我的母亲对我失望至极。
我的父亲漠不关心
并说我不必出嫁
就在这火炉里给小家伙取个名字。
父亲说我们的姓氏没错
说会像对任何其他宝贝一样待这孩子,
但母亲决意要让他有个合法的父亲
就像弗洛伦丝,虽然只是纸上的。
她也没有亲爸,
但她有外公,说完
他就干活去了。他是理发匠。
母亲是一个厨子她要工作更长的时间,
所以我整天在这儿与宝贝弗洛伦丝
和那条恶魔似的蛇待在一起。
外头,新生的猫,狗,小鸡和猪
在院子里游荡,
但它们也帮不了我,不是吗?
我不停地在祈祷,但你并不回答。
我想你可是没时间管我们,
所以我用一把铲子武装自己,
再一次走进壁橱间
并成功地将墙壁砸烂。
成片的灰泥落到我的头上,
但我毫不介意。
找不到那东西我宁可死了,
那个四处爬行在房间里的东西,
我不怕见到它。
今天早上,我醒来时,在床脚
发现一个盘绕的印记。
他们说我受到了保护不会受到伤害
因为圣母玛利亚会把她的脚跟
对准蛇的头部将它碾碎,
为了所有孕妇她都会这样做。
我是安全的,我对自己说,祈求宽恕
并想起去年秋天我们发现的一条小花蛇。
它像一只小小的闪亮的宝石手镯
我几乎要把它捡起,
要不是想起自己对女儿的警告,
永远,永远不要拾起任何可疑的东西。
对于部分造成我今天这混乱局面的那个男人
我真想就那么做了。
小花蛇像我对他的欲望。
它是那样美丽地闪光。
我捡起它,佩上一会儿,
于是它像一个拉撒路*,进入我的生活,
以它的毒牙打击我,
让我为自己的罪愆付出,
一次因为自欺,
一次因为算计。
如今,我必须为自己的行乐受罪。
我诅咒,再一次砸在墙上
于是感到疼痛从我的肚脐辐射下来
直到我的肚子,
而我已疼得拿不起电话
叫我的母亲。
我听到一声飞溅,猛然间
那条响尾蛇飞镖似地射出我砸出的墙洞
向前爬着想要满足它的干渴。
我咬紧牙关,一动不动站着
任凭疼痛啃噬我的性命。
我试图显示我毫无畏惧
当蛇深深渴饮过我的水后
准备溜走,
它却逃得不够快,我鼓起全部
母性的本能,并以圣母玛利亚之名,
痛苦而愤怒地尖叫着,
我举起铁铲,朝蛇头砸去,
将它粉碎。
我弯下腰,跌坐它旁边。
在鲜红的水泥地上。
有一会儿,小股的血流过了它的身体,
然后不再动弹。
疼痛消退,我睡着了
梦见我已死去,
发现千百条幼蛇聚集在我的身后。
它们爬满我的身体
我试图摆脱它们,
直到发现它们即是我的一部分。 
 
在圣玛丽医院,护士和医生
说我是多么勇敢,
修女们甚至前来拜访我。
她们说我创造了一个奇迹,
应该封为圣徒。
圣·佩吉。“你说怎么样?”
当我独自抱着孩子
这样大声问你圣·帕特里克。
我望着孩子微笑,告诉她她有福的。
修女们已离开,去点燃蜡烛,
在教堂。
她们说要为此祈祷特别的赦免,
不过我不需要,我的小女也不需要。 
 
*典出《圣经》,拉撒路是一个麻疯病患者。 
  

回到家,几天后,我意识到 
 
我错了我原以为我能带走我的罪,
当妈妈说我的小女儿是被诅咒的
因为她出生那天我杀死了一条蛇。
“你是一个多么残忍的母亲,”我告诉她。
她说:“是的,我跟所有其他母亲一样。
在你出生时我就应该将你闷死。
我从里面被撕裂,几乎为你死去,
你报答我的却不是一个混蛋,而是两个。
我从没想到一个婊子会成为我的女儿。”
我辩白,她就说:“门在那儿”。
从那之后,我决定不再理她,
在平静与不安之间,
我会记起某个我早已忘记的东西。
在我躺在那条蛇的旁边时,
我曾看到一串小小的蛇卵流出它的身体,
我意识到它也是一个怀孕的妈妈,
只是想要喝点水来抚慰自己。
那个干燥的下午,
母亲们都必须做出决定,保存
或杀死自己的孩子。 
 

虐童者 
 
屋外,雨,浊水如围裙,环绕小城,
我摸着皮带,
当她坐在摇椅上,
将一只皱巴巴的纸杯递近嘴唇。
我朝她叫喊,但她仍不停地摇晃;
回头,睁开眼睛,转头,闭上。
她的身体,怎会那样胖,虽然我每天只喂她一次,
让我想起在她刚出生时我自己的身体。
七年过去了,我无法忘记那种感觉。
瞥一眼她,都觉得沉重。
我把皮带放到椅子上
给她去拿午饭的碗。
我用勺子敲打碗沿,放下
看着她爬近它,
双腿每向前挪动一步,都暂停一下,
当她吃到第一口,
我就抓起皮带抽打她的后背
直到她的眼泪,如玻璃杯子里的盐粒,落下
洒到地板上。

我走开,让她吃去,
我拿起拴在厕所那边的狗链,
围在我的头上。
噢,女儿啊,至今你还只尝过蛋糕上糖霜的味道,
你准备好了来一块蛋糕吗?


外祖父说 
 
“坐到我的手上来。”
我十岁。
看不见他,
但能听到他
黑暗中的呼吸。
这是晚餐后的游戏时间。
我们在外面,
藏在树和灌木里。
他管这叫“捉迷藏”,
但只有我的小妹找我们。
我们藏起
她就找不到,
外公就把我抱起
他的手在我双腿间摩擦。
我只感到一种模糊的激动
在意识边缘。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但我喜欢。
它给我带来
我还不能确定的乐趣。
跟吃糖果不一样,
但又一样棒,
因为当外婆问起
“你们在干什么?”时
我不得不对她撒谎,回答
“什么?” 我说,
“哦,在玩捉迷藏呀。”
她使劲瞪着我,
说,“这是最后一次。
不许再玩这个游戏。”
就这样结束了我已忘记。
十年过去,三十五岁,
当我开始重现过去,
我问自己
为什么我会被我所厌恶的男人们吸引?
我越过时光回到
生命中黑暗而呼吸沉重的那一部分,
我以为它已流逝,
它却只是从视野中沉入了
我脑海中的流沙。
它将我往下拽——
在那里我发现我的外祖父在等待,
他的手伸出来抱起我,
裸身,湿润,
在那里他抚弄着我。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他低声说,
“只不让你走。”
我哭了,说:“不”,接着说:“是。”
“我不懂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做。
我只有十岁呀。”
他却说,“这么大该懂啦。” 
 

为什么我不能离开你 
 
你站在那匹老母驴后面,
一如平常穿着那件被汗水、
腋窝分泌物弄脏的红衬衣,
不会因为什么停止唠叨,你轻抚
母驴臀部,大麦却还没有种植。
我收起行李箱,又将它放下,
再一次我试图离开你。
向后给你捋平前额的头发。
想到你的懒惰,还有干旱,
你会比以前更需我的帮助。
你握住我的手,我点头,
返身回屋,将行李打开,
找到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我脱下衣服,换上白色蕾丝裙
为了让你去脱,因为你喜欢这样,
进来后,你会扯开我的裙带
而我解开你的衬衣。
比起我们所拥有的,我知道
我们不能给予对方更多或更少。
这里面有安全,它是那么多
以至我只会收起行李,却不会越过这道关,
乞求你高兴,如果我还不能使你幸福,
冲我两腿中间来吧,
让我为你欢笑,以我的第二张嘴。
 
 
神父的忏悔

1
今晨我没有做弥撒。
我站在钟楼上
望着那个孤儿,罗莎蒙德
追逐蝴蝶,她的笑声
上升,撞进我耳朵,
而她身体的杏仁香味
绕过我的脖子
像一个活扣。
让我走,我曾对她说,
你得让我走,
但她坚持。
她只有十二岁。
她令我苦恼,
她趴在小床上——
给我讲一个故事,神父。
神父,我睡不着。我想念妈妈。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我背着她走进我的房间——
耶稣受难像,裸露的白色墙壁。
在她睡着的时候,
她把被子蹬落。
棉质布袍紧帖她的大腿。
我几乎抚摸了她。
我祈求解救,但无人进来。
然后,我弄破了我的念珠。
大大的,黑木珠子
散落在地板上
如卵形大理石
而我,身在黑色长袍里,
如神的,破碎的念珠串上一粒珠子,
也滚落到地板上
带着一种狂喜。
我记得在我六岁时
那个巫婆,伊泽贝塔,坐在
摇背椅上,给我祝福,
我饮了猪血
并吃下一片涂上猪血的面包。
她说,吃吧,埃米利奥,吃吧,
地狱近在你的下一次呼吸
天堂却遥远得无法想象。
在你和上帝之间是一重又一重门,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见见魔鬼?
他至少还给人们一些时间。
在她死后,村民
烧了她的房子。
我把手放在钟上。
有时,当我敲响它时,
感觉我会碎成碎片,
再重新组装
而我就会成为别的东西——
一只可以敲打的棍棒,
一截可以拖拉物什的树枝:
在行为和行为者之间
将不存在分离。
这即是诺斯替教。异端邪说。
主啊,我渴望,
罗莎蒙德长及裤腰的
浅黑色头发堆成的鸟巢。
我想知道你是爱我的,
我想知道人的呼喊,
响亮如号
已使存在于我们之间的
石门倒塌。 
 
接下来四年,
罗莎蒙德的乳房生长
秘密地生长
如两个邪恶的念头。
我一如既往听她向我告解,
有一天晚上,她昏厥了,
倚着我跌倒
我让她躺下。
我让她这样或那样曲腿。
我把脸压在它们之间
闻到“我们女士的玫瑰”
最后,我想吃它们。
我咬下,她的头发就像荆棘,
我的嘴角流血,但我并没有停止。
她是那么安静,
接着突然哭了出来
然后坐起;
她的脸,一团朦胧的火焰,
朝我的脸越靠越近,
直到我们的唇碰到一起。
我叫她女人,
因为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我称你神,天父
而你于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2
我从椽上
扯下粗粗的绳子
把它卷了起来。
我想今天我会用到这个,
我会踢开脚凳的花边
摇摆在教堂的墓地上
像这蓝色、疲惫不堪的地球,
当我飞到太空,
我会失去我的皮肤,我的骨头
应着空荡天空里
一道钟声。
你的声音,我的主。 
 
然而,我听到罗莎蒙德的笑声,
有时是尖叫,
在它们后面,是我的名字,
来自树根,
花朵,植物,
来自魔鬼的中心
来自所有活的事物
这叫声放大,朝你上升,
这是一个旅程而不是回家,
不是返回事物的源头,
而是远离它,
走向一道刺眼的、净化的光
不使何物完整。
当我甜蜜、黑暗的求怜经
成为水之酒
我便饮下你。
我娶了你,不是
以我不完美的身体,而是
以完美的灵魂。
不过,我知道我还得攀升
攀升越过七重天
发现每一重都是空的。
我斜靠在钟楼上。
这是黄昏时分;
烟使天空开始变灰。
罗莎蒙德已经在里面
等我。
她已松开头发
解开上衣
像我喜欢的那样,
铺好餐桌
祷告,
如我做的那样——
再度过一个晚上吧。
炖羊肉,咸黄油。
我是水面上发硬的黑面包。
主啊,请与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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