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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让-吕克·南希:论思的交流:书和书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5-11  

让-吕克·南希:论思的交流:书和书店

lightwhite 译


  书[1]:在树皮和树木之间,在木皮和木质之间,在裸露的思想和棘手[2]的亲密之间出现的膜[3],在外部和内部之间的界面,其本身既不是外部也不是内部,翻向内部正如翻向外部,从外部翻到内部,从内部翻回外部。尽管书可以变得数字化、非物质化和虚拟化,同样也可以被套上皮革,镶上金边,但不论它变得如何地苗条,它只能通过“为这个读者保持纯透明的阻塞”,[4]而被生产出来,由此,我们获得的不过是我们自己,有的人获得了别的东西,但每个人都获得了难解的文字。


  书的真正属性,其运作的德性(virtus operativa)或魔力(vis magica),或者我们不得不称之为其书性(librarity)的东西,不会在任何地方被找到,除了在它建立并维持的、介于其打开和闭合之间的关系里。和通常所说的门相反,一本书无法被打开或闭合:它总是介于两者之间,总是从一种状态转入另一种状态。
  这样一个持续不断、了无止尽的可逆的转变(因为一本打开的书闭合正如一本闭合的书打开一样)源于一个事实:书既不能被直接地当作“容器”,也不能被简单地视为“内容”。它不是一个可以被弃置在架子上或放到桌子上的客体,它也不是页面上印着的文本。它从一者转向另一者,或者驻留于两者之间的张力。它生产张力,它激发张力,并且在全部的页面中,它都不停止维持张力。但它也释放并缓和张力,把张力托付给它的卷本(volume),[5]就像托付给一个宝库。
  在张力、期待和诱惑的方面,我们发现,书总流露出一种狂热的意向。没有一本书是从一个源头产生的:不像写信,写回忆录,或写小册子(libelle),[6]一个人并不写一本书。相反,一个人规划一种事业,它思考自身,每一次,都没有例子或参照物。一个人面对交付(livrer),自我交付,作为一种自我完满或自足的思想,而不是交流、再现或想象的一种简单形式。一本书诞生于骚动和焦虑,诞生于一种形式的发酵,这种形式在探寻自我,在探寻对其焦躁的展开和平息。
  在休止的方面,书提出了它的构成。后者不应该总被单一地理解为组织或结构,或者一般地讲,被理解成一本书的统一理应暗含或表达的系统化或综合。用一种更加适当和经验的方式说,我们必须通过认识书的物质整一性(oneness)所表达的装配来开始。书的装订和缝合创造了它的卷本:如果在“书”这个概念的先验或原型的意义上,它是一本“书”,即,如果它回应了在“书”的纯粹理念(Idea)内被思考的东西,那么,这是另一个问题了,并且只有通过一种阅读才能得到解释。
  页面依次出现并以这样一个理念的名义把一页同另一页连接起来,就已经足够了。它假定了,连接不简单地是逻辑的连接,也不是一种叙事或阐释的连接。不论一个人在什么地方从事一种对证明,对历史,对描述,或对分析的呈现或接收,口头话语的形式,教导(对它的命名)的形式,将同样适应,甚至更合于书的形式。
  进而,对那些教导者,言说的专家们而言,这就是本质的,如果不算独特的存在之理由了。只要他们是专家,他们就是言说的存在者。如果他们写书,那并不在同一种能力上。一个人可以说相同的事情,并且以一种严格地平行的方式来说,画家,机械师,律师,泥瓦匠,医生,等等。每个人,作为一种专业的一员,可以说,通过姿态,词语,或一个人的作为整体的行动,来自述。但他们应该撰写一本书吗,并且,那本书该不该不只是关于被讲述的知识的一个“手册”?那么,我们会得到另一个主体,另一个角色,的确,另一个人,确切地说,不亚于一个人,一个成为了所谓的一本书之作者的人。
  手册(manual)的概念说的很清楚:一本手册,以一种可以被把持、被掌控[7]的形式和格式,包含了一套和既定的理论或实践规训的操作相关的指示。一本手册既不是书,也不是教导。它不过是我们所谓的“专述”(treatise),展示了一具知识的或思考的身体的完整性。正如手册是用来把持或操控的,专述也被用于允许对数据或概念一个领域,一种地理学或一种宇宙生成论进行检索和纵览。那种出版物构成了作品(works):它们从运作的意向和管理中发展出来,并为其他可能的运作敞开道路。很简单,它们是通往在自身外部,在理论或实践活动的世界当中的目的的手段。所有产生了影响,所有从事于某种事业,所有担负着要求的作品——宣言,檄文,大字报,小册子,廉价杂志,讽刺诗——也都属于这个范畴。
  书完全是某种别的东西。它不构成一种手段,并且,相伴地,它也很难被放入目的的范畴。因为它在自身外部没有目的,并且自身也绝不是任何运作的目的。
  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不能在这里或那里,在书里,至少是在某些书里,发现手册或专述的元素,发现百科全书或教条录的方面,发现使用的指示或规训的洞察,甚至格言、建议、忠告、声明或讲道词。相对地,我们也无法否认,专述、手册或好斗的讽刺文章能够包含专业知识的某些层面,或者和某些重点发生了共鸣,从而让这些出版物置身于书的行列。然而,本质的问题在别处:在这里必得我们之关注的书,不能被确认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对象,或对象的一个特定阶层。它远不是其刊印的卷本可以同化的,即便它把某种最显著的价值赋予了卷本,包括,首要地,理念的价值,折叠于自身并拆解于自身的理念,[8]通过理念,我们才真正地确认了一本“书”,如果我们用“书”这个词恰恰是为了把它同卷本或作品区别开来。进而,这就是拉丁语liber一词如何追溯其现代的命运的,从“刊印的书”变为纯粹的“书”,绝对意义上的书,绝对的书,如果不是书一般的绝对者。

注释:
[1] 书(Liber):在拉丁语里有自由的意思,另在法语里指植物的韧皮。
[2] 棘手(knotty):原指树木的多节/结。
[3] 膜(membrane):也有羊皮纸的意思。
[4] Étienne Mallarmé, Notes en vue du Livre, in Œuvres complètes (Pairs: Gallimard, 1998), I: 970: “et le livre est pour ce lecteur bloc pur-transparent.”
[5] 书的空间形式。
[6] 特指讽刺性的短文。
[7] 这里的把持(handle)和掌控(manipulate)突出的是用“手”的实施。
[8] 这里的“折叠”(enfold)和“拆解”(unravel)既指纸张的折叠与拆开,也指理念的自我拥有和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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