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ghtwhite 译
作为一个原则的问题,书是难读的,并且,它以这种难读性(illegibility)的名义召唤或命令阅读。难读性不是关于不成形的,被划除的,潦草地涂写的东西:难读的是在书的敞开中依旧闭合的东西,是在页面的滑动中,一直陷入,粘接,缝合在装帧之中的东西,或者是作为旁注,被费力地草草记下的东西,它试图捕获秘密,开始了另一本书的写作。难读的东西完全不针对阅读,但只有从它开始,某种东西才将自身呈献给阅读。
书本身是未经触摸的,被封印的(sealed);它开始并终结于那种封印;它总是自己的墓志铭:在这躺着一个难读者。在每一本打开的书中间,总有一本闭合的、不可亵渎的书,翻转页面的双手展开了它,但双手的每一次运动,从正(右)面(recto)到反(左)面(verso)的每一次翻转,都一再地无法实现对它的破译,对其意义的阐明。
因此,每一本书,只要它是一本书,都是不公开的,[1]即便它单个地重复并重奏着——正如每一本书所做的——成千上万本在其内部,如一个单子里的诸世界那样反射着的其他的书。书是不公开的(inédit),但出版者(éditeur)出版的正是这个不公开者。出版者(editor[拉丁语])[2]是一个带来白昼的光,向外暴露,提供(edo)视野和知识的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书一旦被出版,就不再是不公开的了;相反,它依旧是不公开的,甚至变得越来越不公开。在白昼的彻底的光照当中,在全完的易读性当中,它提供了其难读性的引人注意的摹图。
“编辑”(edit)一本书,在“编辑”这个词的英文意义上,意味着准备一份手稿,建立其文本的一个确定的版本,设计它的外表——准备、阅读、编审、版面设计的复杂工作——守护着其身份,其得体,其闭合,同样还有其敞开的显现。更确切地说,它意味着打开,诞生,移交书本身的闭合:其回撤,其隐秘,其难读,不会被暴露的,对出版本身而言是命定的东西。
出版者已经读过这种难读:作为文本里隐藏的染色体组型(idiogram)的读者,他读过的只有这个。出版者是一个和作者,而不是书,相联系的人,联系着他或她,事实上,是书写和思考的一种趋向书的运动已经承载或夺取的东西,而作者并不怎么知道这种运动到底是什么。出版者伴随着这种漂移,给它一个出口,捕获它,同时又让它走向“大众”:先前就存在的,而非随后才来的大众;没有大众,就不会有表述的姿态,或书写的摹图。
一个人为大众(the public)出版(publish)。“出版”并不意味着暴露,它也不是通俗化的一个情形。它意味着掀开封印,一种想象的亲密性的封印,书的一种私密性或排他性的封印。最后,它意味着真正地给予阅读。印刷格式和页面布局,刊印,缝合或装订,包装,橱窗、书架或书桌展览,这些构成了思之交流的入口。其中,具有充分的理由受到法律保护的交换价值,并不化约为一种货币的等价,却不暗示自己是一个价值本身的问题:有所值(valoir),所值是某物而非自身,思(thingking)的所值本质地是另一者,只是另一者,通过另一者,并在另一者当中,有所值。
书店(bookstore)占据了这种交流的位址,而它又被一种过渡完全地占据:从一者到另一者的过渡,从作者到读者,从出版者到作者和读者,从一个作者到另一个作者,从书商到书,从书到读者,甚至更远地,到那些不曾阅读,但无论如何不知不觉地,一天又一天地被词语,被措辞的转动,被言说和思考的方式所触及的人;在这里,言说和思考的方式发现自己得到了公开和交流,发现自己被出售和购买,被引荐和选择,被面对,被冒犯,被忽视,被遗忘,每一个都在其易(难)读性当中闭合又显露。
以前,一个“书商”就是全部:出版者,印刷者和销售者,作者、作品或读者的秘密精灵。这三重的精灵依旧萦绕着书,变幻着它,揭示着它,无限地折叠和拆解它,在它本身之中,也在世界上。
注释:
[1] 未公开的(inédit):“新奇的”“原创的”。(英译注)
[2] 这个词是阳性的,和其他的一些词一样(绝对用法中的印刷者[imprimeur],一般用法中的校对者[correcteur]),但我们知道,这些职业在何种程度上是由女人从事的,又有多少书,一般而言,是属于女人的。进而,读者(lecteur)不完全是一个普通的名词,因为显然,并且不是偶然地,女性读者(lectrice, liseuse)是特殊的形象,在她们身上,阅读等同于一种特别的强度。名词“书商”(libraire),就自身而言,在我们每个人的习惯中,具有被两性化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