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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伍迪·艾伦:浅薄之尤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11-30  

伍迪·艾伦:浅薄之尤

孙仲旭



  我们围坐在一家熟食店,在讨论所认识的浅薄之人。考普尔曼提到一个人,莱尼·门代尔。他说门代尔绝对是他所见过的最浅薄的人,无出其右,接着就讲了下面的故事——
  有好几年,基本上是同一伙人,每周都要在一块儿打扑克。他们会在旅馆里开个房间打,赌注很小,目的是娱乐和放松。他们赌钱,虚张声势,吃吃喝喝,聊女人、体育和生意等等。过了一段时间(谁也无法准确地说是在哪一周),几个玩牌的开始注意到他们中间的一位——梅耶·伊斯科维茨的脸色不是很好。他们说起这件事时,伊斯科维茨嗤之以鼻。
  “我没事儿,没事儿,”他说,“谁下的注?”
  又过了几个月,他脸色越来越差。有一周他没来打牌,有消息说是因为肝炎住院了。又过了三周,索尔·卡茨打电话给正在制做电视节目的莱尼·门代尔:“可怜的梅耶,得了癌症,淋巴结癌,情况不妙,已经扩散到全身。他在斯鲁恩—凯特灵中心医院。”因为每个人都觉察到了那个不祥的事实,因此门代尔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特别惊讶。
  “太可怕了。”门代尔说。电话那头,他无力地啜了一口麦乳精饮料,内心很受触动,而且突然沮丧起来。
  “我和索尔今天去看他了。可怜的伙计,没有亲人,样子也很糟糕,他的身体一向可是很强壮的。唉,人生无常啊。不多说了,他在斯鲁恩—凯特灵中心医院,约克大街一二七五号,探视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八点。”
  卡茨挂了电话,留下莱尼·门代尔处于一种郁郁不乐的情绪中。门代尔四十四岁,就他所知,自己是健康的。(突然,他开始修正自我评估,免得把自己给耽误了。)他只比伊斯科维茨年轻六岁,虽然他们的关系不是特别铁,但是在过去五年来每周一次的牌局上,还是一块儿有过许多欢笑。可怜的伙计,门代尔想道,我该送花给他。他让NBC电视台的秘书多萝西打电话到花店,处理一下送花的具体事宜。伊斯科维茨将不久人世的消息,让门代尔那天下午心里沉甸甸的,但是让他苦恼,而且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有必要去看望一下自己的牌友。
  真是件讨厌事,门代尔心想,他为自己希望躲过整桩事情而感到内疚,但是他害怕在目前状况下看到伊斯科维茨。当然,门代尔知道人不免一死,甚至从他在某本书里读过的一段话中得到了一些安慰,书里说死亡并非生命的反面,而是自然而然的一部分。但是,当他真的专心思考起自己也终将永别尘世时,他感到恐慌之至。他不信教,既非英雄,也不是坚忍之士,在他把白天黑夜迎来送往的日常生活中,对于葬礼、医院或晚期病房,他都避之则吉。如果街上开过一辆灵车,他可能一连几个小时地想着它的样子。这时,他想象着梅耶·伊斯科维茨是一副病态枯槁的样子,就在他面前,而他很不自然地想讲些笑话或者跟他交谈。他太讨厌去医院了,那里有防滑瓷砖和处处一般无二致的照明,到处是那种神神秘秘、悄然无声的氛围,而且总是过于暖和,让人无法呼吸。还有午餐托盘和床上便盆,老人和跛足的人身穿白色长袍在走廊上拖着脚步走路,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稀奇古怪的细菌。万一那种癌症是种病毒的推测是真的该怎么办?我要去跟梅耶·伊斯科维茨待在同一间病房吗?谁知道那有没有传染性?正视这一点吧,他们对这种可怕的疾病到底他妈的了解多少?一无所知。癌症公认有无数种,有一天他们就会发现,其中一种通过伊斯科维茨向我咳嗽而传染给了我,要么是在他把我的手紧紧攥住并贴向他胸口时。想到伊斯科维茨在他的面前断气,门代尔吓坏了,他看到他那个一度健壮,如今却变得瘦弱的熟人(突然,他只是他的熟人,并非真的是朋友)在喘着最后一口气,把手伸向门代尔,嘴里还说着:“别让我死——别让我死!”天哪,想着想着,门代尔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我才不稀罕去看望梅耶呢,他妈的干吗非得我去?我们的关系从来就没铁过。岂有此理,我一星期才见他一次,纯粹为了打牌。我们之间所说的话一般只有寥寥几句,他只是个一块儿打牌的而已。过去五年里,除了在旅馆的房间,我们从来没在外面见过面。现在他快要死了,突然去看望他倒成了我的责任,突然我们成了好朋友,还亲密着呢。我意思是说,岂有此理,他跟一块儿打牌的其他人的关系都比我更近。不如这么说吧,我跟他是最不亲近的,让他们去看望他好了。说到底,一个病人需要多少人来看望他呢?见鬼,他是快死的人了,他想安静,而不是看到口诵空洞祝愿话的人来来往往。不管怎么样,因为有场彩排,我今天没法去。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我刚被任命为助理制作人,要操心的事有上百万件。往后几天也没空,因为要搞圣诞演出,这儿全是乱哄哄的。所以我会在下周去,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下个周末去吧。他能活到下周末吗?有谁知道?好吧,他能活到的话,我就会去看他,活不到的话,我去不去又有他妈什么关系?如果说这样做不近人情,哎,生活就是不近人情的啊。另外,演出的开场白还需要润色,时事幽默,里面需要更多的时事幽默,别搞那么多说烂了的笑话。
  借口用了一个又一个,就这样拖了两周半,莱尼·门代尔还是没有去看望过梅耶·伊斯科维茨。但是他越来越多地想到这是他的份内事,为此感到很内疚,而且更内疚的是,他发现自己多少在盼望能够得到消息,说是全结束了,伊斯科维茨死了,让他因此得以解脱。他琢磨着既然死是躲不过的事,干吗不会是马上呢?干吗那个人要苟延残喘,而且还得受罪?他想,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样说话听起来没心没肺,而且我知道自己不坚强,但是有些人比别人更能处理好这种事,我是说看望要死的人这种事,它令人沮丧,就好像我要操心的事还不够多似的。
  但是没有听到梅耶的死讯,听到的只有一起打牌的朋友所说的话,让他心生愧疚。
  “噢,你还没去看过他吗?你真的应该去。看望他的人很少,谁去看他很感激。”
  “他一直在盼望你去,莱尼。”
  “对,他一直喜欢莱尼。”
  “我知道你为了演出的事肯定很忙,不过你该尽量去看望一下梅耶。说到底,他还能活多久呢?”
  “我明天去。”门代尔说,但是到第二天,他又往后推迟了。事实上,他最终鼓足勇气去医院看望十分钟时,那与其说是出于同情伊斯科维茨,倒不如说是出于他在生活中对维护自我形象的需要。门代尔知道,如果伊斯科维茨死了,而他由于过分害怕或者厌恶而没去看望过他,他可能会为自己的懦弱而后悔,那就会完全不可解脱。他想,我会恨自己缺乏勇气,而别人就会了解我的本性,即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卑鄙之徒。另一方面,要是我去看望了伊斯科维茨,表现得像个男人,我会在自己以及世人的眼里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关键在于,伊斯科维茨对安慰和友情的需要,并非门代尔去探望的动力。
  故事讲到这儿就有了新发展,因为我们谈的是浅薄,而莱尼·门代尔无人可及的浅薄本性正在显露出来。一个寒冷的星期二晚上,七点五十分(以便就算他想,也无法让他的看望时间超过十分钟),门代尔从医院保安那儿拿到了有机玻璃做的通行牌,让他可以去一五零一房看望伊斯科维茨。病房内,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考虑到病情已经发展到的程度,他的外表相当不错,让人惊讶。
  “怎么样,梅耶?”门代尔中气不足地问,一边努力和病床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谁?门代尔?是你吗,莱尼?”
  “我一直在忙,要不然就会早点儿来看你。”
  “你真好,能费事来看我,见到你很高兴。”
  “你怎么样,梅耶?”
  “我怎么样?我要打败它,莱尼,你记住我的话,我要打败它。”
  “你肯定会,梅耶。”莱尼·门代尔有气无力地说,那是紧张使然。“再过半年,你又会打牌做弊了。哈哈,开玩笑,你从来不做弊。”保持轻松,门代尔想道,一直说些俏皮话。别把他当做垂死的人,门代尔想道,也记起了读到过的关于这种事的建议。在这个通风不好的小房间里,门代尔想象自己正在吸进巨量的致命癌细菌,散发自伊斯科维茨的身体,并在暖空气中繁殖。“我给你买了份《邮报》。”莱尼说着把礼物放在桌子上。
  “坐,坐吧。你赶着要去哪儿?你才刚来呢。”梅耶热切地说。
  “我没赶着去哪儿,只不过探视规定写着为病人考虑,看望时间要尽量短一点。”
  “有什么新闻?”梅耶问道。
  没办法,要一直聊到八点钟,门代尔就拉过一把椅子(别离得太近),尽量和他聊起天来,关于打牌、体育、要闻和金融等方面。他一直很不舒服地意识到那个首要的也是可怕的事实,即尽管伊斯科维茨心怀乐观,他将永远不会活着离开这家医院。门代尔在出汗,并且感到了眩晕。由于压力、强颜欢笑、对疾病无时不有的感觉和意识到自身生命的脆弱性,他的脖子变得僵硬,而且口干舌燥。他想离开。那时已经八点过五分了,但是还没有人催他走,探视规定执行得没那么严。他坐在那儿不安地扭动着,而伊斯科维茨在轻声说着以前的时光。这样又过了令人沮丧的五分钟,门代尔觉得自己快晕倒了。但就在那时,他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时,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位护士,希尔小姐——一位二十四岁、金发碧眼的护士,一头长发,面孔漂亮得出奇——走了进来,用她亲切而迷人的微笑摄住了莱尼·门代尔。她说:“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你们得说再见了。”莱尼·门代尔这辈子从来没见到过比她更完美无暇的尤物,就在那一刻,他爱上了她。就那么简单,他目瞪口呆,完全是当一个男人终于遇到梦寐以求的女人时发楞的样子。因为那种最深切的渴望所导致的排山倒海般的感情,门代尔的心里真真切切感到了痛楚。天哪,他心想,这就像电影里所发生的,但又毫无疑问。希尔小姐长得绝对可爱:她身穿白色护士服,性感而婀娜多姿,大眼睛,嘴唇丰满性感,颧骨高而好看,乳房挺拔完美。她拉好被单,向病人梅耶·伊斯科维茨表示着温暖的关怀之情,还跟他开善意的玩笑,她的声音甜美迷人。最后,她端起餐盘走了,但又停了一下向莱尼·门代尔眨了眨眼睛,悄声说:“最好走吧,他需要休息。”
  “这是经常看护你的护士吗?”她走后,门代尔问伊斯科维茨。
  “希尔小姐?她是刚来的,很让人开心,我喜欢她。她不像这儿另外几个那样脾气差,尽管她们相当友好。她的幽默感也不赖。唔,你最好还是走吧。见到你真高兴,莱尼。”
  “哎,好吧。见到你我也高兴,梅耶。”
  门代尔恍恍惚惚地起身到了走廊上,心里希望能在走到电梯口之前碰到希尔小姐,但是不见她的踪影。门代尔到了大街上时,夜风习习,他想好了一定要再次见到她。坐的士穿过中央公园回家时,他在想,天哪,我认识女演员,也认识模特儿,但是这位年轻护士比其他所有人加一块儿还要可爱。我怎么会没能跟她说上话?我应该跟她聊一会儿。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有?咳,不会的——如果她是叫希尔小姐的话就不会。我应该向梅耶打听一下,不用说,如果她是新来的……他在脑子里想了一遍所有的“应该怎么怎么样”,想象他错失了某个重要机会,接着又用这样的事实安慰自己,即至少知道她在哪儿工作,他恢复镇静后,可以再次找到她。他想,也许到了最后,她会证明自己是个愚蠢或者乏味的人,就像他在娱乐圈里遇到过的许多漂亮女性那样。当然,她是个护士,那意味着她所关心的方面具有更深的层次,更具人道主义一些,没那么自高自大;也许那意味着我要是对她多了解一些,就会知道她无非是个乏味无趣的倒便盆的,不——生活不可能那样残酷。他琢磨可以在医院外面等她,但又想到她的值班时间会变,会错过她的。另外,去和她搭讪的话,可能会让她反感。
  第二天,他又去看望伊斯科维茨,还给他带了一本《精彩体坛故事》,他觉得那会让他的看望没那么招人猜疑。伊斯科维茨看到他喜出望外,但是希尔小姐那天晚上没值班,代替她进进出出病房的,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护士,名叫卡拉迈鲁利斯小姐。门代尔几乎掩饰不住失望之情,努力想保持对伊斯科维茨所说的感兴趣,但没能做到。伊斯科维茨有点处于镇静剂的作用之下,一直没注意到门代尔心烦意乱,急欲离开。
  门代尔第三天又去了,这次发现他那位可爱无比的梦中情人在看护伊斯科维茨。门代尔结结巴巴地跟她聊了几句,离开时,他设法在走廊里靠近了她,偷听她和另外一个年轻护士的对话。他好像听到她有男朋友,第二天晚上要一起去看一出音乐剧。等电梯时,门代尔一面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一面在仔细聆听,想弄明白她和男朋友的关系到了何种程度,但是没办法听清楚所有细节。他的确好像听到她已经订了婚,虽然她没戴戒指,他觉得自己听到她提到谁的时候,是说“我的未婚夫”。他感到气馁,想象她是某位年轻医生的可爱伴侣,也许是位出色的外科医生,和她有许多职业上的共同兴趣。电梯门关上并把他载到一楼时,他最后的印象是希尔小姐在走廊上走着,在跟另外一个护士亲亲热热地聊天。她的臀部诱人地左摇右晃,她的笑声像银铃一般,刺破了病房里那种死气沉沉的寂静。我一定要得到她,一定不能像过去很多次那样搞砸了,门代尔想道,心里充满了渴望和激情。我一定不能头脑发热,不要推进太快,那是我的老毛病。一定不能操之过急,一定要更深入地了解她。她是不是真的跟我想象的那样无可挑剔?如果是,她对那人有多忠诚?如果不存在那个人,那我有没有一点机会?如果她是自由身,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我不可以追求她并赢得她,甚至可以从那个男的那里赢得她。但是我需要时间,需要了解她的时间,然后是向她发动攻势的时间,还有聊天、欢笑,利用我具有的洞察力和幽默感天赋来打动她。门代尔简直像个王公大臣一样绞着手,心头兴奋不已。合理的计划,是在我去看望伊斯科维茨时跟她见面,然后逐渐赢得她的好感,别急于求成,一定要间接一些,我那种强人所难、直来直去的方式过去让我失败得太多了。一定要有所控制。
  想停当后,门代尔每天都去看望伊斯科维茨,这位病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竟会拥有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朋友。门代尔总是带一件实实在在,而且也是考虑周到的礼物,有助于增加希尔小姐对他的好感的礼物:漂亮的花束,一本托尔斯泰的传记(他有次听到过她说她有多么喜欢《安娜·卡列尼娜》),华兹华斯的诗集,鱼子酱等。伊斯科维茨看到门代尔带来的东西目瞪口呆,他从未喜欢过鱼子酱,也从未听说过华兹华斯。门代尔倒是忍住没给伊斯科维茨带去一对古董耳环,他看到过一些,知道希尔小姐会喜欢的。
  这位神魂颠倒的求爱者抓住每个机会跟伊斯科维茨的护士交谈。他了解到她确实订婚了,但心有不安。她的未婚夫是个律师,而她幻想过嫁给职业跟艺术有更多关系的某位。尽管如此,诺曼——即她的男友——身材高大,肤色浅黑,相貌堂堂,是能让身体条件没那么突出的门代尔自惭形秽的那种人。门代尔总是在向身体每况愈下的伊斯科维茨大吹大擂自己的成就和见识,声音大得让希尔小姐也能听到。他觉察到自己可能正在打动她,但每次他似乎有戏时,她总会谈到和诺曼订的什么未来计划。这位诺曼多幸运啊,门代尔想道,他和她共度时光,一起欢笑,订计划,他把嘴唇堵上她的嘴唇,脱掉她的护士服——也许不是全部脱掉。噢,天哪!门代尔叹息着,眼望上苍,灰心丧气地摇着头。
  “你不知道,你来看望对伊斯科维茨先生有多么重要。”有一天,这位护士对门代尔说,她那令人愉快的笑容和大眼睛让他心花怒放。“他没有家人,其他多数朋友的空闲时间太少了。当然,我的看法是这样的,一般人都缺乏同情心或者勇气,不愿跟晚期病人待很长时间。人们完全不关心垂死的病人,宁愿不去想这种事。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的行为是,怎么说呢……高尚吧。”
  门代尔对伊斯科维茨关怀得无微不至的事迹传了开来,每周的扑克牌局上,他深受牌友的爱戴。
  “你做得真是太好了。”打牌时,菲尔·伯恩包姆对门代尔说,“梅耶告诉我谁都没你去得勤,还说觉得你为了去看他,甚至讲究了穿着呢。”此刻,门代尔的心思集中在希尔小姐的臀部,那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怎么样?坚强吗?”索尔·卡茨问道。
  “谁坚强?”门代尔问道,他仍在想入非非之中。
  “谁?我们在说谁?可怜的梅耶啊。”
  “噢,呃——对,坚强,没错。”门代尔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里抓了一手三带二的好牌。
  一周又一周过去了,伊斯科维茨日见衰弱。有一次,他在虚弱的状态中仰视着站在他面前的门代尔,嘴里咕哝着:“莱尼,我爱你,真的。”门代尔抓住伊斯科维茨伸出的手说:“谢谢,梅耶。哎,希尔小姐今天在吗?啊?你能大声点儿说吗?你的话不容易听清。”伊斯科维茨虚弱地点了点头。“噢。”门代尔说,“你们聊些什么?有没有提到过我?”
  当然,门代尔不敢向希尔小姐发动攻势,不想让她有一丝觉察他那么频繁地看望梅耶·伊斯科维茨,还另有原因,因此他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尴尬的处境。
  有时候,病人因为死之将至而受到启发,让他像个哲学家般思考,他会这样说:“我们在这儿,我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击中之前就结束了。关键是享受现在,快乐地活着。但我仍然相信上帝是存在的,当我往周围看,看到阳光从窗户流泻进来,或者星星在夜里出来时,我知道上帝对万事万物都有旨意,而且是好的旨意。”
  “对,对。”门代尔会回应道,“希尔小姐呢?她还跟诺曼好吗?你有没有查清楚我跟你说的事?他们明天给你做那种检查的时候,你要是见到她,查清楚吧。”
  四月的一个下雨天,伊斯科维茨死了。断气前,他再次跟代尔说他爱他,还说在他最后的几个月,门代尔对他的关怀在他跟别人的相处经历中,是最让他感动和最深切的。两周后,希尔小姐和诺曼分手了,门代尔开始跟她约会。他们有了一段情,持续一年,后来又分道扬镳。
  “讲得好。”考普尔曼讲完这个关于莱尼·门代尔之浅薄个性的故事后,莫斯考维茨说,“它说明有些人根本不是他妈的什么好人。”
  “我可不这么想,”吉克·费什贝恩说,“根本不对。这个故事说明了对一个女人的爱,怎么能让一个人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即便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瞎说什么呢?”艾比·特洛奇曼插话道,“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一个快死的人因为他的朋友突然喜欢上某个女人,而成了这种喜欢的受惠者。”
  “可他们不是朋友,”鲁波威茨争辩说,“门代尔一开始是出于道义去的,再去是出于个人目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特洛奇曼说,“伊斯科维茨经历了亲近之情,死时得到了安慰,因为门代尔对护士起了色心而促成的——那又怎么样?”
  “色心?谁说色心了?门代尔虽然浅薄,可也许在他一辈子里,这还是头一次爱上别人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伯斯基说,“即便这个故事有寓意,谁在乎是什么?算是个有趣的轶闻吧。点菜,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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