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 译
一
而你的瘦削胜似与精神的利刃契合,我们中间薄鼻翼的人啊,多么瘦削!多么敏锐!你这穿戴格言的君王,正如一棵披拂细带的树,
在大地久旱的夜晚,当逆旅人在道旁斜倚着庞然老瓮,品评起精神的事物,我听到从世界的这一隅谈起你,颂词并不微薄:
“……由大地的气息哺育,被最丰饶的吉兆簇拥,剧谈这般的逻辑前提,那般的教会分裂,你这冠戴鹭翎的君王呵,仿佛草尖上吐蕊的茎(窸窣其间又飞离的鸟儿撒下了怎样的谐调……而此刻的你,出于荒谬的君王呵,好像高挑的疯姑娘蒙了圣宠,迎着她的生气兀自摇曳……),
“顺从于大地的气息,哦你戴着鹭翎与梦境不可见的迹象,哦佩戴冠羽的君王,恰如鸟儿鸣啭着它的出生之兆,
“请听,我要说出这点:
“你是行医人,是陪审员,又是精神源泉的魔法师!因为你的力量于人心是奇异之物,在我们当中广布着你的悠然风度。
“我看见你额上的朕兆,琢磨了你施于我们的影响。请保持你的风姿,请看我们眼中你的风姿,要知道你出身于怎样的家族:它并非孱弱,而是强盛。
“我还要对你说起这点:极具引力的人,哦你在我们之中特立独行,哦异端分子!这件事确凿,我们身上打下了你的目光的烙印;对你的油然需要令我们徘徊在你呼吸的地方,而胜过与你相处的逍遥,我们还未曾领略……随你所欲,你可以在我们当中保持缄默;或者逞兴而起,断然独往:人们只要求你存在!(现在你知道了自己出身于怎样的家族)……”
*
——我谈的正是这国王,是守夜人收获的光彩,无荣耀的哲人的荣耀。
二
如此高谈阔论,他们筑起了他的盛名。而另外的声音也为他纷纭:
“……我们当中淳朴至极的人;在他的构思中最隐秘;对己苛严,而缄默不语,从未与自身缔结和约,而是锲而不舍,
“漫步于生石灰的大厅,在灵魂的至高点煽动一场鼎沸的论战……拂晓平息,而款款有节,捏紧了瑟瑟发抖的不可见之兽的鼻孔……或许,旋即松手,在浴着脏腑气味的日光中前行,用晨曦的乳清来滋养他明澈的思绪……
“正午,在蓄水池口,借沁凉如水瓶的少女之手剥落他的灼热……黄昏信步在浩渺的不毛之地,又趁着夜色唱起他美轮美奂的君王之歌,为了我们那群以熟透的无花果为食的蝙蝠……”
如此高谈阔论……而另外的声音也为他纷纭:
“……在灵魂之叶上永远抿紧的嘴!……听说他形销骨立,抛弃了皇家床榻的豪奢,在寒酸的草席上与我们最苗条的少女过往从密,而远离了狂癫女王的荒淫无道(女王被情欲绞缠如腹泻);时而挈起一块布遮脸,质询他明澈又谨慎的思绪,俨然一大群饱学之士在轰轰烈烈的腐肉边……还有人曾见他裹身光线,专注于自己的气息,仿佛窥伺泥蜂的人;或者端坐在含羞草般的幽影中,仿佛淹留者对着半轮月低语:“愿有人给我带来——我守夜而毫无倦意——愿有人给我带来那本微茫的远古编年史……若不是历史沧桑,我喜爱那些恢宏的羊皮书卷的芳香(而我毫无倦意)。”
“……就这样在他额头的朕兆下,睫毛萦绕不朽的荫翳而胡须撒着智慧的花粉,被蜜蜂沾嗅的君王坐在馨香浓郁的紫木椅上,他守夜。这就是他的职责。在我们当中他再无它事。”
如此高谈阔论,他们包围住他的名字。而我,我招拢我的骡子,形色匆匆在紫红土壤的国度——他的领地。我有礼物献给他,还有比一个默词更沉的心声。
*
——我谈的正是这国王,是守夜人收获的光彩,无荣耀的哲人的荣耀。
三
我将每季归来,拳上擎一只健谈的绿鸟。沉默的君王之友。而我的到来由众河口相传。他寄给我一封海岸人传交的信:
“与君王交游!赶紧呀……或许要分享他的善行。还有他的信赖,好似一道偏爱的佳肴……每个季节我将在海潮的绝顶处等你,向海河的渔民打听你的鸿图……战争,交易,宗教债的清算通常是漫漫行旅的动机:你却无端端心仪于浪迹天涯。我知晓这种心灵的折磨。我将为你明示你的痛苦的渊薮。赶紧呀。
“若你的学问渐深,这也是我意欲验证的事。就像途中人,发现一株挂蜂巢的树便掌握了蜂蜜的所有权,我也将采摘你的智慧之果;我还要炫耀你的建议。在大地久旱的夜晚,我们将清谈起那些精神的事物。头头是道而不大确凿的事物。我们将谈笑风生于精神的贪婪……但从一族到另一族道路迢渺;而我尚有它事缠身。赶紧呀!我等着你!……快取道那沼泽地,那樟树林。”
这便是他的信。一个哲人的笔触。而我这样答复道:
“荣耀归于鼎鼎大名的君王!人类的境况晦暗不明。而某些人出类拔萃。大地久旱的夜晚,我在世界的这一隅听说你,那颂词并不微薄。你的声名挥洒着参天大树的浓荫。我转述给路上风尘仆仆的人;而他们顿感清凉。
“我还要对你说道:
“我读到了你的信息。这交游被欣然允诺,如同一份幽香树叶做的礼物:我的心顿感清凉……如同西北风,当它驱策海水深深涌入河流(而为了寻觅饮用水必须溯支流而上),同一的命运把我引向你。我将加快步履,一边咀嚼那振人心神的树叶。”
这便是我的信,沿途跋涉。其间他等候我,坐在门槛的阴影中……
*
——我谈的正是这国王,是守夜人收获的光彩,无荣耀的哲人的荣耀。
四
……坐在门槛的阴影中,在炽燥的昆虫的嘈杂里。(谁会要求这叶簇下的颂词噤声呢?)在他的门槛上并非索然无味,毋宁是风趣话的落英缤纷,也敏于为风趣话解颐,
坐着,为门槛边的游戏出谋划策,头巾下搔着智慧与敦厚(刚刚轮到他摇骰子,羊蹠骨或者弹球):
这样在门槛上我令他惊讶,薄暮时刻,在竦峙的铜痰盂之间。
看呀他拾身而起!端立着,因祖辈而负重又是女王们的乳儿,他浑身金灿于我的到来,接着真切切从台阶迈下,第一级,第二极,也许更多,启声道:“旅人呀……”,我难道未看见他步阶与我相逢?……从云集的学者之上,一抹笑意的白鹭将我引至他的面前。
这时候女人们收拾起游戏用具,羊蹠骨或骰子:“明天我们要聊起唤你赶来的事情……”
随即结队之众鱼贯而来;借宿,洗浴;由女人们安顿过夜:“叫人照料卸下挽具的牲口……”
在我们习惯此地之前夜幕就降落了。牲口在我们当中哞哞叫着。门口的旷野被一条长径刺穿。凉爽的甬道一直舒展在我们的脚下。而草尖激起一阵颤动。蜜蜂离开岩穴去搜寻光线中最高的树。我们袒露了前额,女人们卷起了发浪。话语借夜色行远。世间一切寂静之路都敞开了。我们榨取了那些油料植物。河流充满了泡沫,夜晚充满了翅膀,而天空是甘薯根的玫瑰红色。行动或计算已无所谓了,却是虚弱盘踞了最健硕者的四肢;而比这个时辰更浩瀚的时辰,我们还未曾领略……
远处是苍白大地的国度,或者板岩的国度。低等文明的人们在山间游荡。而这个国度被统治着……灯闪耀在他的屋顶之下。
*
——我谈的正是这国王,是守夜人收获的光彩,无荣耀的哲人的荣耀。
译注:第一节参阅叶汝琏先生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