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子
在生活中，你就是一条狗
——第欧根尼-拉尔修
它在院内吠叫，颈脖伸向院墙
院外有人，异已的人
它不厌其烦，尽责地吠叫
看家狗。院子摆设式的守护
它从不离开，当你们外出
代替你们照看这无人院落
它把自己看成这里的主人
你们回返，它还在这里
怜惜地打量它，短暂的温情
被唤醒。你唤它根尼，也不理会
对你怀有某种怨恨；仿佛不认识你
遗弃似的远行，让它孤处太久
冬日荒野草茎变黄，身子
混迹于杂草。它盯视着你出门
觉察它将被遗弃的命运
被木桶遮蒙让人转手到这里
它吠叫，偶然地出没在这里
——你们院子里的一条狗
享受这里的阳光草坪，还有嗟来之食
一条享乐的狗，在主人身旁将器官打开
有时，绕着你的双腿跑动它的欢愉
一个种族的天性被保持。你看见它
追咬自己的尾巴，转圈，自我嬉戏
蹲伏你的足边，守候在你的视线
它衔着你早年鞋子，摆放在你面前
一条杂交狗，让你看见多个自我
你的狗生涯；流浪的屈辱的街道
你们也长着类似的一张长脸
叔本华和他的白色狮子生活在一起
他责骂自己的狗——喂，你这个人
让你看见多年前的流徙。一个替身
施暴于它，将你遭遇的歧视狼狈辛酸
又承受一遍；被专制的笼子囚禁
院子获得暂时寂静。笼子变虚空
它挣脱你的管辖；草丛间双耳低垂
斜视你，带着畏惧和不可沟通的敌意
“不要成为走狗。”它走在前面，“不可把人
当成朋友，不可寻求异类间的友谊
不要和人靠得太近，夹着你的尾巴
回到你的狗窝。不要献媚。保有你的狗性
成为一条野狗。”它耸立双耳似在受训
和你保持几米，或无限的距离
“保持你的狗嗅觉，狗记忆
不可忠诚于人，过你自己的狗日子
在此吠叫仿佛半个主人不可存此幻觉
不要成为落水狗。不要对着虚空吠叫。”
你扔给它一块牛骨头，它叨着存放坡地凹处
以嘴前足将其穴藏。这是它度过饥荒的依恃
它像死去的狗，复现院落隔断处
远望着，身旁是那条狗的土坟
它站在那里；与你对视无言
——那条早年消失的狗
以为埋葬了它，却以另一个替身
打扰你——柱着拐杖的晚年
月夜
山月漫行到了山坳之上的天空
回廊布下栏杆的影子——他忽然从体内
冒现，和你撞了一个满怀
而他已死去多年，游魂翻山越岭
跟踪你，来到南方山野
肉身消亡，灵魂确实存在
游荡寻找寄主。如同那年
你们在京城东三环马路边碰见
街道两边的高楼，峡谷似的街道
车辆和行人的河，从身旁流过
SOHU现代城。电视台的大裤衩
迎面走向对方
他的右肩挎着凡布挎包
在茫茫京城——就像斑马线上
被风吹散的沙尘偶然相遇
他说他到受聘的单位去
你回返郊区的房子。分手时
还将彼此看了几眼。此后不久
听说他死了。今夜月照山岭
萤火虫明灭。他突然把你找见
没有肉体的依托，灵魂不得安宁
1999年，他从中原油田
你从江汉平平原，两个幽灵漂向
北京，王府井涵芬楼前的槐树下
半坡地下啤酒屋。在祖国的首都
“我们旅行箱里，塞有我们的手稿。”
国槐花飘落满东单，五四大街
怀着相同秘密，走在北方的天空下
“麦克白斯杀死他的君主，为了让莎士比亚
构思他的悲剧”。哦，弟兄
在那消逝的胡同我们举杯
世上没有东西不会消亡
没有一件事物不留下影子
语词令必死的肉身获得救赎
暗夜，你的灵魂发出指令
甚至催促：写下发明的重逢
我们的曾在，遗嘱式的言辞
此刻，山影憧憧月照萤火出没
薄荷
在庭院栽下的薄荷，隔一段日子
收拾周边杂草。北方院落的薄荷
将它复现到山舍门前
如薄荷消逝重现你们在一起
栖停的光阴，共处的时空
昆仑山满山野薄荷：你让我看见
嗅闻到浆果奶油薄荷；胡椒薄荷
留兰香薄荷；爱默斯-希尼描写过的
即见即喜的薄荷。我摘取它的叶片
保留持久的薄荷香，即便叶子转枯
清气犹存入脏腑
为它们重置空间
织成语音的绫罗绸绵
晨光中的薄荷被剪下被珍爱
鸦雀总是活动在巢附近
鸦雀总是活动在巢的附近
当树叶脱尽，枯枝落满
山坡，它们从地面叨得细枝
摆放安插在选定的枝杈间
始于立冬日的筑巢，树巢雏形
如写意画草图，交叉在那里
在另一棵树梢，它叫鸣观望
或下坠落地，直升机般飞降
鸦雀活动在它们巢的附近
停在另一棵树上枯枝横在嘴上
转折过度到构筑中的窝；长尾
混淆于褐色枝条，头扎在里面
试着如何将建材摆放得恰切
尾翼原始地颤抖
两只鸦雀，忙碌歌鸣着筑巢
一只在巢内布置圆满，另一只衔枝
归来：筑巢的劳碌和得意忘形的欢欣
因为它们在做窝。神赋予的意志
和时辰；执行对原型的眷念
草丝泥丸构成其遣用的元素
建基于天然妙合的树桠
从庭院看见它们的巢渐渐成型
跨年度，饱满椭圆型的鸦巢
出现。嫩黄的叶片簇拥遮隐
它们的新居，隐身于新绿
雀跃鼓噪在树巢附近
观赏或护持——它的新窝
不离山头。山野空荡而充盈
鸦雀总是活动在它们巢的周边
山坳树林间，有它们的居所
从无到有搭建起来的巢
令它们流连在有巢的地方
树巢，牵连它们的视线
从餐厅窗口抬头，鸦雀窝
一幅完成的作品挂在庭院上方
互衬的风景。树巢平视山舍
彼此成为邻居，童年的家屋位移
到山地，吻合于故巢的圆满
你在院内走动，抬头看见
鸦雀巢停落在黑瓦屋前
你们共有庭院。它们在门前
草坪着陆——又从此起飞
且飞且鸣。双翅滑翔，飞渡
到坡地菜畦，或桃李杏树上
露台拉下粪便，飞离时
院墙停一会儿，再归宿于巢
你在书房整理完书稿，下楼
院落散行，凝视它们的鸟巢
显豁于初冬光秃树丫。巢吸引了
一生的注意力。囚禁于有巢的本地
穿过芭茅的风吹拂树巢菜畦和果园
山脊外的天空淡远。巢于池边的枫树
鸦雀出没于水中巢——深隐虚空
大暑日。邻居一大早啭鸣呼晴
山地迎来，久雨之后的阳光
鸦雀的湿巢，也注入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