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与时间》,海德格尔著,陈嘉映、王庆节译,商务印书馆2020年7月第1版。
听一个人解释什么是存在或表述他对存在的感觉时,你要找到这样一个平衡点,在那里,既不会增加你的认识也不会削弱你的认识,“存在”的定义就恒定地朝你走来。
有一种普遍性,还有一种存在的普遍性。
存在,不是存在者的前缀、身份或种属特征。
给“存在”下一个定义的目的,不是为了使之终了,而是为了找到第二个定义。
与其说我们生活在一种存在之中,不如说生活在一种存在之领会中。
要经得起一问。但问题是,问法是怎么产生的?你会碰到一个怎样的问题:是一个足够好的问题,还是一个倒胃口的问题?你很想知道自己在被问及时的那个自我形象,但问题是,问题很可能并不是顺着这样一个本意而来。
那个仅仅是问问而已、敷衍了事的问题,反而引人入胜。当其他人退去之后,你反而很愿意对着天空回答这个问题。
发问只是问题诸多链条中的一个环节而已。回答一个问题时,我们要有通透的饱览整个问题链条的全局观,而不应受制于发问环节的各方面情绪。
存在的最高意义和最低意义分别在哪里,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的是那个平均数。
我们习惯了跟存在的平均数打交道,可在某一天存在的最高意义突然迎面而来,我们就会冷不丁地失去了方寸,有不适之感。
时时遇不到存在的最高意义,这种不确定性会使我们更加积极地生活,并将终将来到的那一天,当成我们的幸运日,一个确定之日。
想象在探索之旅的开端处就获得了存在的最高意义,这不啻为痴人说梦。
在豁然开朗处得到的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意义本身的豁然开朗。
存在者处心积虑谈论的存在并不等同于用来为他命名的那个存在。
存在者的意思或意义不从回溯方式中产生。
存在者既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
抵达存在之前,需要抵达无数个存在者。
当我们分不清谁是存在谁是存在者时,我们一概称之为存在着。
如何想象一个作为范本的存在者形象?他是第一个出发(触发)点吗?
我们在发问环节中的审视、领会、选择、通达其实是我们人生中一个典型形象的表现,并不是我们的全部。如果仅仅是碰巧用一个妥贴的形象抵达发问环节,那就太幸运了。仅凭幸运是没有资格屡屡发问的。
球在存在与存在者之间踢来踢去。你要知悉这一点。你不能仅仅看到那个球。
我们给出的每一个答案最终都会被否定。因为我们不可能有最终的答案、终极的答案、绝对的答案。但也不必为此气馁。
一旦着眼于存在,给定的存在者就暂先在它的存在中得到解脱。
存在(被领会到)的平均数,招摇过市,大行其道。
与其推导出一个结论,不如展示出一个根据。
在发问的环节中,存在者不言自明。
被选中的存在者并不是因为它太幸运或者太能干。不是什么百里挑一的结果,而是被第一个问到而已。
通过存在者获得的存在总令人不踏实。这种感觉会使人认为存在其实是一种感觉上的存在,有一种令人不踏实的存在时不时会出来使绊子。
存在者各种不同属性的影响,以及存在者个别与整体之分,使得存在的理解之旅蒙上了浓厚的阴影。
存在者把存在拿过去之后再还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堆令人生疑的存在了。
有了一个存在者,还有对这个存在者予以解释的解释者,以及对这个解释者的解释提出不同看法的异议者……如此循环下去,是不是离存在越来越远了?
存在包含了一种何谓存在(的目的或意义)的自知之明。
存在有一种划分法则:一个是已经发生的属于过去的存在,并延续至今,一个是有待去是的那个存在,有待深入地探索。
对存在的领会会七拐八拐地转变为对可修饰的存在的种种理会。
既有存在者层次上的理解,也有存在论角度上的理解。
存在问题不会一次性得到全部解决,但可以先通过此在所包含的存在倾向展开调查,从这里找到解决问题的第一个入口。
想象第一个被问及的存在者形象,就可以找到通达存在的第一种方式。
被单独挑选出来、承担特殊角色的存在者,谓之此在,现在关于一切存在的询问都必须牢牢盯准这样一个特殊角色以达成夙愿。
对此在的解释有多么激烈,对存在的靠近就多么富有激情。
存在领会之成败,系于此在之一身。
不能因为选好了此在这个存在者,就将稀奇古怪的各种想法、不切实际的各种愿望胡乱地拿到这里来通通试一遍。要尊重此在的平均的日常状态中的那个水平。
唤出此在的同时,交代了时间性色彩。
当我们意识到存在跟时间有密切的关系的时候,我们就会斟酌使用“时间性的”这样一个修饰语来摸一摸存在的脾气了。
存在在时间状态中的表现给人一种很好接近也更好理解的姿态。
时间送来的翅膀我们不要就太可惜,但一旦骑上它、利用它,我们即将获得的存在的视野就具有一种鸟瞰性质。这一点我们要心知肚明。
此在包含着对它的领会与对它的解释。由于领会和解释在不断发生,所以它的包含也在动态地调整,于是,此在就能在一种无边无际的解释中不断成长。
此在所获得的世界的光并不是世界最开始主动送给它的,而是根据自己的需要,从众多光源中选择的一束光。
仅仅是回溯过去还不够,还要给出至少一个相应的积极态度和适当的方法。
此在不是我们看上去如此这般的现成属性,而是展示存在底蕴的种种可能方式。此在不可能被此时此刻一概把握住的原因就在于,它在这个时候仍然有未解之谜有待揭晓。
此在向来我属的性质总是将存在的意蕴不自觉地交给了存在前面的那个人称。那个人称代词抢走了存在的光芒。
存在往往变成了我的存在、我是存在、我正存在等等形象的交叠。理解存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被“我”所携带的噪音所干扰。
存在者显得更真诚,并不保证此在的意味更浓烈。
一个亢奋的此在和一个卑微的此在,都要被此在的平均状态所折服。
世界所派生出来的“世界的”,在我们使用这个派生词的过程中,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世界的本意。
通过所有格将一个词改换之后——由主格(比如“世界”)切换到所有格(比如“世界的”)的频道上——就可以谛听到天籁之音。
世界之为世界可以通过自然之为自然来得到部分的理解。
世界包括了周围世界。而周围世界的世界性质并不会因为世界表面上看似缩小了而有所减弱。
世界既包括了我的世界,也包括了周围的世界,以及诸如此类的其他种类。要注意,世界向什么的世界(“-的世界”)的转换所造成的精力上的涣散。
在世界中怎么跟世界打交道呢?可能交往最深的仅仅是世界内的一个存在者而已。
自然不是指自然威力,世界不是指世界范围。
世界没有存在于世界之中。
如果不好回答“因缘是什么”,那就用“因缘有什么用”来搪塞它。
广延性总是以被感知到的广延性形式亮相。
我们在理解一块石头时,会让这块石头发生变形,以对应我们观念的变化,但是石头的质量并不会因此改变。
世界变了,是因为有一前一后两个世界的姿态,更是因为一前一后始终保留下来的东西构成了世界的实在形象,为变化树立了一个固定的参照物。
一棵剥了皮的树的形象不是在做减法,而是在做加法。
离我们身体很远的事物,有可能离我们心灵很近。这就是我们对距离的一个最基本的认识。进一步的认识在于,我们时时会离自己很远,身心分离已成常态。
有用的东西离我们很近,无用的东西离我们更远。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在想什么呢?
给出一个方向以后,相去几许的感觉就越来越清晰了。
“在哪里”是由“怎么去到那里”来揭示的,再由寻思各种途径的心得来解释。
被抵达的位置上是一个空,但要理解它,却必须通过记得那里有什么才得以进行,只是“那里有什么”实在是各有所好且应有尽有,将位置的意义恒定性托付给存在什么的随机性多多少少有一点无奈与莽撞。
意志的空间被有用的空间所塞满。
空间分裂在用法清单中。
到那里要走半个小时,这里讲的时间上的绵延不是客观而标准的不可逆的三十分钟,而是体力的消耗和行走中或有一点气喘吁吁的自我形象。
切近的东西只在最激动人心的状态中达到,一旦失之于平常,若有若无,就若即若离,并最后疏远了。
我们都有经验摆脱地理上的距离而另行心灵距离之实。
心灵距离因克服过地理距离而骄傲,而缩短,而定义。
周边事物带给人的距离表面上是地理位置上、物理空间中的,但实则是心灵感应的。
涌上心头的周边事物会替我们解释我们在世上何等地操劳。
此在之人改变不了周边事物的存在,但可以改变彼此之间的远近之距。
此在被意识到的那部分存在只是因为此在之人走近了某物。
左和右不会因当事人转过身就随之改变。
空间,至今仍被宇宙空间中悬浮的那个蓝色星球形象所注释。
在世界中理解空间,在空间中理解世界,此在之人要有何等博大心灵才能从双向奔赴中领悟世界送给存在者的礼物?
对存在的解说,对此在的探索,都不可避免地要回归到常人常态这一层面上来。
被自己或他人津津乐道或实时勾画出来的那个自我形象仅仅是向来如此的一个我。
那个从形形色色的他性中被勾画出来的自我形象拥有某种优越感,常常自认为代表了我的绝大部分利益与诉求。
“我是谁?”——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肯定有一根基准线。这根线被我的某种恒定的具有实体性色彩的形象所牵引。
此在之人的不可规定性往往被挤到了逼仄的角落里去了,而现成性以绝对可见的方式占据着存在的舞台。
此在的生活得以开展的秘密就在于我们是如何获得足以给出自我的方式。
贫乏的我性不可标记出来,但并不表示这一部分不存在或不愿存在。
首先给定的那个自我形象,并不一定是与他人绝缘的一个绝对纯粹的自我。
一个人在一朵花面前达成的自我觉悟是以这朵花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此在者为共振元素的,离开了这朵花,也可能会有某种程度的觉悟,但是,既然这次觉悟是以花作为一个点缀也好,前提也好,就不可避免地有一种人与花共在的因素在参与自我觉悟的进程。
当我们在说他人的属性时,已然包括了我们每个人作为某人眼中的“他人”存在属性。
与花儿同在,也就是与他人同在。严格来说,我性与他性共同此在。
此在既不是在同一时刻将他人剔除在外,在一个理解范畴之外,也不是先己后人地先了解了自我的存在属性,然后再照顾到他人的属性。
此在之人在发觉自身的存在属性时,不小心借助了周围世界的某一物件,这时不要觉得这样一种发觉或觉悟是不纯洁的,不是发自本心,不是纯粹地围绕自我激发出来的一种状态。
此在,本来是一个不受空间约束的泛指,有一个意义的凹槽。但一旦说成“这儿的我”,就不得不借空间性来领略一番,而无所不能的凹槽一下子就不见了。
既然注意到了他人的存在,此在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将他人也纳入进来,构成一个共同存在。
一旦认定了此在的独在色彩,甭管身边有多少人,都可以独个儿存在于此。
当其他人纷纷离开,现场只剩下一个此在之人,他仍然可以嗅着余芳而认为与不止一个人共在,其他人在不在、是不是同时在,并不是此在之人体验到的共在的条件。
自己的此在,也是他人的共在。
你感觉不到他人的共在,但他人的此在却将你以共在的元素纳入其中,这就由不得你了,这就是你的此在被淡忘的应有之义。
他人在将你的此在纳入他所认为的共在之时,有的时候会出于善意,有时会出于恶意,你无法判断这个他人心怀什么目的,这种不确定性会反过来影响你对你的此在所生成的共在的判断,于是,你必须将这些成分不同、面貌不一的他人折算为一个平均的人、中性的人、一个常人,才稍微能放点心。
此在的意义在发散之际,有时候高亢,有时候低沉,但是你会深深意识到它被一种使之平整的力量或可能性所引诱,仿佛最终都要到那里去,而你难以抗拒。
当我们很想去了解一下那个对此在的意义构成影响的常人到底是怎样一个模样时,所到之处皆是“查无此人”。
怎么才能理解到位?要么将他人当成一个常人来对待,要么将此在之人当作一个常人。但不是同时将此在之人和他人视为常人。
常人并不使用蛮力将你拽入其中。他只是在此在的关键环节上亮明身份,制造差别,但并不是为了保持这种差别,而是为了削弱这种差别,使一切人都可以往常人这个套子里钻。
常人的统治力非同凡响。
一日为常人,时时涣散在常人中。
此在之人最先看到的那个自我形象是以常人方式出现的,其中还带有浓烈的他人的影子。
“我不是常人”的想法一直被“我是一个常人”所压抑。
此在之人一会儿是常人,一会儿不是常人。要允许这种不稳定性存在。
此在之人要从日常生活中辨认出自己的自一性(或自在性),又要理解到作为常人的那种同一性色彩。
谁操心,谁获得此在。
既在这里,又在那里,此在的内在含义就在于可以将在那里衍生的意义,重又放在这里继续发生而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我在这里,既可以是一开始就在这里,也可以是陆陆续续抵达这里。
此在能把这里的信息带到它要去的每一个地方。从这里到那里,从那里回到这里,意义的篇幅在整体上并没有丝毫增减。
此在既托付给了一个存在者,也托付给了那个存在。在这个托付的手续中,此在获得了自身收放自如的禀赋,乃至于人们被“托付”这个小动作迷惑了双眼,一下子不能看见此在的全貌。
如果你意识到此在被托付给了谁,其实你正在审视的是此在的被托付状况,而不是那个谁。
此在能托付什么呢?能托付全然的自己。
情绪的主人额外关注会客厅里与之相反情绪的人,而对于了无情绪的人毫不关心。
在沮丧之际,此在之人唯有通过相反情绪打量自己,以摆脱当前的情绪,并将此时此刻隐遁的那个苦苦追求的世界按下不表。世界沉沦了,人心浮现了。
情绪化的人临时按下了此在之人存在的暂停键。
一时之情绪,一向之世界。
呼之即来,意味着怎么才能呼之即来的解决在先。
维持着现有局面不再感觉到力不从心,这应当感激于此前为达此效果而处心积虑地进行着的那份殷勤辛劳。
现身于惧怕之中的人,也会现身于敬畏之心的描写进程中。这是惧怕生成和发展的两个步骤。
不惧怕过,然后才有关于不惧怕的描写。
我们到底在怕什么呢?怕有害性,怕蹊跷,怕即将来临。
怕,被一个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而害怕的自我形象所预支。
怕牵涉到两个世界状态,一个接近另一个,一个向另一个释放空间。
怕的不是别人,而是难以应付的此在。怕自己应付不了,被危险锁定在一个无法挽救的世界之中。怕自己招架不住而迷失了方向。怕自己许身一何愚。
怕,使一个紧迫的自己迅速现身。
怕的等级不分使得怕一下子因难以言表而更让人手忙脚乱。
怕和不怕之间不仅仅隔着一个否定性的台阶。
领会的过程与领会的意蕴一并展开。此在之人既在领会一个道理,也在领会领会本身的流程及其含义。
事情有可能是这样那样的,并不意味着可能性能够为所欲为、漂浮不定。
请给可能性列一张负面清单。
你所得到的一个可能性对应着至少一个被抛弃的可能性。要尊重后者散发的诠释的力气。
在领会之前,你在,领会之后,你也在,前后之别,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悬殊。
领会不仅是一本书紧邻两个页码的翻动,还很可能是任意两个页码之间的联动。领会不只是书的一页的形态,也有整本书的一个模型。
此在之在如果有过一次向此在何以在的意念上的萌动,领会的筹划功能就开始运作了。
此在总是在筹划自己,而领会作为筹划的一种方式(或因为具有筹划能力而来到此在面前),并不能将筹划的对象——种种可能性——据为己有并居功自傲。
此在在不断地自我筹划中,比事实上所是的显得更丰富多彩。
事实上的此在是筹划先前得到的经验值,实际上的此在是筹划已达成的统计数。
领会一种新的可能性会使得实际的此在获得一个增量。
此在一旦被修饰,就会成为一个变量。
领会将使此在变得可见,获得视觉形象。
这怎么可能?在这个想法萌生的同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对即将到来的可能性做怎样的领会。
领会令领会者骨骼奇俊之际,也即领会意识到自己可以成为一种方法论,意识到自己有一系列徐徐展开的进度和措施,就能变成一种解释活动。
领会所筹划的可能性清单交给解释进行整理。
无准备的领会,有准备的解释。
解释其实就是找出一根纽带、一条线索,就是标记出在所领会的众多事物之间缠绕或捆绑的那根绳子。
领会侧重于可能性,解释奔向因缘整体性。
领会能领会的,解释可解释的。被解释之后,概念应运而生。
绳子早就有了,解释无非是找出它。
领会中的线索称之为意义,解释中的绳子称之为概念。
在解释之前,可理解性表现为上下文关系,以及起承转合中的各个环节与层次。
起承转合中的分环勾连表现为句法结构中的词语。对关键词语出身的回溯仍可找回一度存在的分环勾连。
落在分环勾连中的那个关键词太走运了。它带来的意义不光是它本身的,还有它何以至此的。
当我们反问一个词到底想讲什么时,我们就知道它代表的不仅仅是它自己。
一个词不知所云的时候、言不由衷的时候,正是试图自我超越的前夕。
词语包含如下构成环节:在措辞结构中,是什么分量?在句法结构中,扮演什么角色?在行的排列中,提供什么力量?在文法运动中为上下文关系提供什么帮助?
缄默是此在的可理解性分环勾连中的关键一环。
语言中所包含的那种平均的可理解性可以抵达最远的地方、最遥远的人心。使用语言的诗人应当明确意识到他在这个平均数之上所加入的那个成分是什么。
振振有词的那个人说来说去的都是一个平均的可理解性。如果这种平均的可理解性不能有任何的增损变化,就有可能流于形式或者成为闲言碎语。
平均数没有根基。或可说,平均数以一种无根基状态漂浮在谈话的氛围之中。
随着存在得到领会,存在者就明显感觉到存在于此在之中。
存在者不站出来说话,存在论就会站出来。
此在提出一个怎样的问题会毫无意义,提出怎样一个问题又充满意义?
真理是一种牢不可破的关系。
做一个判断的心理因素和表述出一个判断的语言因素迥然有别,意识到这种分别,下判断时,或许会更准确一些。
此在要在存在中开展开来,作为一个被审视的对象,必须寻得一个中介,那就是能在。
既然要讨论此在何以存在或是怎样的存在,就必然面对它所能是、所将是的东西。而这样的东西目前尚不成形。
此在作为存在者存在着,或被存在论所追寻,它的潜能就未曾开掘殆尽,它的全貌仍未可知。
那个声称把握过此在的人的经验并不可取,也难以复制。
此在是铁板一块,还是不断浮移的冰山?
此在难以体验到不再此在的进度或滋味。
一个此在有时不得不敲开另一个此在的门,在它家里过一夜。
那已包含着死这一环节的此在,别人是拿不走分毫的。
死对死者来说是一个事件,而对他者来说则是一个需加以领会的现象。
死被活着的人润色。
除了死,此在的结束方式还有哪一些?
死是一种向终结存在的此在,仍然有一种尚未完成的成分。
生理上的死亡使得死得以划分,并生发出一种死与不死的相持状态。
死一直都是濒死者的体会,而不是死者的体会。
以死亡的形而上学之名讨论死,这是所有活着的人不得已的选择。
那还没有来,但最终会来的死亡的脚步声悬临在每个人面前,但毕竟还没有来,甚至远远未来,只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紧迫感、一种致命的可能性将它与其他尚未到来的事物区别开来。尤其是死亡很可能被理解为是一种时间上的尤为紧迫感。
没有死亡的言说,就只有想象出来的死亡的感觉。
死亡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悬临,但是,与众不同的悬临不仅仅是死亡这一种,这也是人们对死亡历来自称的某种唯一性的逆反。
如果对死亡的理解达不到,那可以找一种替代关系,就是某种与死亡有联系的事物可以先得到理解。
死本质上都是我的一部分死。凡是我所听闻的死讯都是关于我的死的可理解性的损耗。尽管我未死,但是我作为一个常人正在面临死的损耗。
人们日日经验到他人的“死”。死在这里是无可否认的经验事实。但是这份经验并不属于活着的人们。这份经验说的不是当事人的经验。因为谁都没有死过,而死人却没办法说出他的经验,所以,作为一种经验的死,只能巧妙地借步到人们对他人的死(而非自己的死)的经验这个层面上来理解。
对于死的确知,不同于对死人或死讯的确知。
死还没有来到。在此之前,此在之人还可以通达、操劳许多事。
一个活生生的人什么时候死是不确定的,但必有一死,这是确定的。如果后者总是纠缠不休,制造恐慌,那么可用前者来牵制与稀释。
死在某一天,确实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但是,过了死亡这一日,亡灵仍然可以跨过这一天继续延展不死的形象,而使死亡当天(“忌日”)不成为一个终结之日(而有可能成为一个不断被演绎的“祭日”,具有意义的翻新属性)。
死既是一种可能性,也是一种确定性。凡此二性,任由活着的人各取所需,以达成生命意义的领会。
死的既有可能是一个个别的人,也很可能是一个常人。当死之人合上眼的那一瞬间,他自己恐怕是分不清是作为一个个别的人还是一个常人死在此刻。这个区分将由健在的人来做。
死的可修饰性是确知的,但使用怎样的修饰语来修饰却是不确定的。
此在之人意识到这里并非他自己,而是一个常人模样。这时,他的存在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
常人其实就是我性与他性的中和。想象一个无名氏的自己。
作为常人的自己,不是谁都可以摆脱得了的。从常人中找回全然的自己,谈何容易。
作为常人的自己总是能听到耳边响起的呼唤。是良知在呼唤。
此在不是正在选择,而是已经选择,也已经放弃。
对“不”寄予厚望的此在之人要的不是不的确定性,而是种种可能性。当他说不的时候,表明了对某种确定性的反对,但他赞成什么,可能性却一时没有赶到。
此在所携带的不之状态或不性只是按下不表,但并不是不会发作。
良知的呼唤越是急切,表明失落到常人中的近况越是明显。
用将来唤醒当前,这就是时间性的使命。
此在通过历史性显示出可知的一面,通过将来性显示出未知的一面。
有过一次期待的部分兑现,就有永恒的期待,尤其是那个永恒期待的自我形象熠熠生辉。
有一个对死的预期,当然也会有一个对死之前的预期,后者可以无限期地拖延前者的实现。
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非本真的自我与本真的自我总会相视而笑。
“时间性作为曾在的当前化的将来到时”,这就是海德格尔兜兜转转的语法:一时三吃。
到时我会给你一样东西,但现在你只能想象那样东西。
世界不一定要装在一个空间里来得到理解,但空间确实要放在一个世界里才得到揭示。
此在在什么之间?这是此在之人尤为操心的。操心之余得此在。
此在可以凭借自己发明出的一种包罗无遗的统一性原理时时从涣散中拢集自己。
常人常常遗忘了今天当前化的活动,而只顾从过去的事件中寻找个中体会来覆盖当前活动的实在。
过去的历史性只有站在此在这个位置上才看得出来,也才能予以利用。
要有一对复眼,你才看得出现在既是现在,也不是现在,两种情况同时在交叠发生。
时间的不可逆转性表明它强调的是从当前向将来延展的那一段时间,而不是从过去到现在的这一段时间,后者可称之为反时间(或冗余时间)。
时间的横截面,称之为当前。
202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