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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森子:《野菊花》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08-15  

森子:《野菊花》创作谈

野菊花

细碎的、柔软的
片面的大地,不是花瓶
我不能举起它
当然,可以倒立
被它轻而易举
跟随着杨树西行
它停,我也停
侧影几分相像
秋阳金色的洗脸盆
荡漾在一双
看不见的手上
苍白的指甲
从没有现在这么脏
我从不认为自己
比泥土更漂亮
草坟、高压线
嗡嗡的野蜂
我心也狂野
我文明,尾巴跟踪
无处可躲的下午
山雀采食冬青的幼果
飞旋的弧度,标出
空气隐约的小腹
听,用耳朵
眼睛、鼻孔、嘴巴听
野菊也会啜泣
为什么把它当枕头
而不是妻子或男医生


  回忆是一种品质,有时虽出自不得已,但跟怀疑陈酒的度数一样,它的杂质会减少,烈性会降低,口味却更加醇化。一首令人满意的诗应该既经得起批评,又经得起长期存放,当她的各项评价指标降到最小值时,她会停止下滑并开始反弹,渐渐滋生出耐人寻味的力量。诗和艺术品大都经历过从默默无闻到耳濡目染,或是轰轰烈烈到悄无声息,升值、贬值、再升值的过程。时间也是诗和艺术品的度量衡,因此,不要怕被淡忘甚至遗忘,这也是一个保存的过程。某些作品经过岁月的洗涤,空气的腐蚀、氧化之后,不但品质未减反而上升,你只能承认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奇存在,超乎我们的想像。
  作品有它自身的命运,作者作为母亲谈论她的作品多半停留在孩提时代,她津津乐道的无非是奶嘴、尿不湿之类的东西,这也是我很少写创作谈的原因。
  这首诗的产生是在田野上,也可以说是在路上临产的。它迫不急待又合乎情理。说来好笑,一个诗人在乡野中散步,差不多就是一个孕妇。
  还有更有好玩的说法,梭罗说:“我时常看到一个诗人,在欣赏了一片田园风景中的最珍贵部分之后,就扬长而去,那些固执的农夫还以为他拿走的仅只是几枚野苹果。诗人却把他的田园押上韵脚,而且多少年之后,农夫还不知道这回事,这么一道最可羡慕的、肉眼不能见的篱笆已经把它圈起来,还挤出了它的牛乳,去掉了奶油,把所有的奶油都拿走了,他只把去掉了奶油的奶水留给了农夫。”
  在梭罗的经济学里,诗人几乎就是个会变魔术的“强盗”。虽然我不赞同他的观点,但我确实干过给“田园押上韵脚”的事,因此,他的指控也是成立的。所以,我就不用装作无辜了。
  前几年,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几乎天天去郊区。在烦躁而重复的工作中,唯一让我出神发愣、给我安慰的就是窗外的田野。由于不思进取,我似乎获得了某种“特权”,每天可以到单位周围的麦田或小树林里散漫一两个小时,正是这种散漫让我沉醉其中,忘记了马上就得工作的紧迫感。田野上的一花一木一草都是我的玩伴,我常常独自同她们说话,并为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而恼怒,我确实喜欢上了它们,但我不得不承认它们跟我有距离。年少时,我曾有过乡间生活的经验,至今心里还有五味俱全的感激,也有脐带断了之后的惆怅,差不多就是时缓时急的撕扯吧。我想,我既不属于乡村,也不属于城市,所以停留在城乡接合部,也是挺适合的。
  这首诗是我的诗集《采花盗》中的一首,当时,我正处在一种迷恋之中。我偏爱野菊的无拘无束,并以此排遣自己心中的挤迫感。城市是养人的地方,什么人物都养,但它并不养心。也许,我还没做到“大隐隐于市”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境界吧。
  作为现代文明人,我总感觉有尾巴跟踪我,经自我侦探、分析,我初步判断跟踪我的并不是野人或原始意识,而是文明派生出来的一只尾巴,一种不安……异化了我的感觉系统。我承认自己不会比泥土漂亮,大美总是无言的,说出来就有愧呀!野菊花作为我的私人心理医生,向我暗示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她却不告诉我这一切将如何结束。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野菊花的命运并不好,她们匍匐在沟壑旁、土路上,任人畜踩踏和车轮、玉米秸秆、城市垃圾的挤压,大片的农田不是它们的家园,她们仅仅是装饰别人家园的可有可无的花边。土地的命运也不好,它本身并不愿意长庄稼,但它没有选择权,谷物成熟后连同秸秆一起被收走,它几乎没得到任何回报,还真不如年年长草。但那是要饿死人的啊!在我腰痛的瞬间,我也闭嘴了。可怜,这片土地也被开发商买走了,五年或十年之后,我再到这里散步,就会在厂区轰鸣的楼房之间……
  能抓住就抓住这眼前的一切吧!我不求进步,不希望泥土变成混凝土,更不想看到野菊花成为一把塑料。在我还能亲近她们,吸吮她们乳汁的时刻,我应该为她们押上合适的韵脚。
  我知道,与我这个散漫的“强盗”相比,真正的大盗正在办公室里喝热茶、画圈圈呢,他们的“不破不立”、“破坏即建设”的理论,让我想到同行中一些鲁莽又急功近利的兄弟。
  在秋末冬初的田野上,聆听风中野菊的啜泣,感受一毫米一厘米移动的阳光,我感觉身体里的水泥硬块松动了,虽然接下来是5个月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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