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个夜晚
从朋友家离开,已是二十三点一刻。
我走在回家的乡村公路上,任凭迈动的脚步
把在尘世浪迹的狂野与躁动带回
我的身体,带回已进入中年青春不在的身体。
这是六月的一个夜晚,它是多么的安静。
你看那天空中闪烁的星星,夜色里
沉默不语的杨树,路边堆放的水泥机制管,
湿润的空气中散布开来的青蛙亢奋的叫声;
这些,这些鲜活又任性的事物
构成我今晚孤独中的所有风景:它们似乎
都在提醒我,让我明白一个
简单的真理:我的身体
就是我的心灵的最好的图画。
这首短诗是对六月一个夜晚的记录与发现。我记得那天夜晚我在朋友家聊天,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平日里我喜欢吃过晚饭,去屋后那条两旁长着杨树的乡村公路散步,散步回来就躲在书房里不是看书,写作,就是上一会儿网,我喜欢一个人呆着,因为孤独总是用那份忍耐的亲密与我产生奇妙的关系。只有友情的兴致唤起我出门的欲望,我才去朋友家去玩,朋友大多数是写诗的,所以谈话也就自在,随便,一旦词语点燃交谈的热情,那么海阔天空地在各种领域与概念中漫游起来,好像自己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有那么多无关紧要又让人兴奋的观点,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也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家伙。与朋友的交谈,大多数是清谈,只有一杯越喝越淡的茶,茶越淡话题就越浓。老婆已打了几回电话催我早点回家,可是在我离开时,已是二十三点一刻了。
由于朋友就住在离家不远的政府新盖的廉租房,我没骑车。夜已深了,回家的路上已没有任何的行人与车辆,空荡荡的乡村公路上只有朦胧的夜色,我突然发现我回到了熟悉又美妙的一个人的状态,这种状态真好,它又让我恢复任性又自在的生命感觉,这种生命感觉一直陪伴我成长,就像青少年时期一个人进山砍柴,我喜欢砍柴,我想大概是在充满野性和安静的山林里我才能感受到生命的任性与自在。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发现,在回家的路上迈动的脚步是这样的快活,好像我在外浪迹的狂野与躁动也一点点地回归,它们正顺这脚步的迈动一点点地回到我现在的身体里,回到已进入中年青春不再的身体里,这种感觉的汇集使我感觉自己是一个空荡的山谷,这种感觉就像溪流汇聚在山谷里,渐渐形成湖泊。
如果说中年是一个湖泊,我认为是恰当的,湖泊因自身的透明不断吸收外在的景物与光彩,所以它的澄明是开放性的,但湖泊受地理的局限,它只能呆在它能呆的地方,这是一种命运。中年的人开始接受他的命运,正是这种接受使他远离青春期的叛逆,正是这种接受使他富有理性,其实理性就是一个人发现自身的局限性,正是这种接受使他远离青春期那被欲望和野心带来的狂躁。但这种接受不是颓废的,是积极的,我感觉一个人只有到了中年才学会与自己的生活保持一种适宜的距离:既不偏激也不傲慢。我想正是这种适宜的距离我才有了观察的能力,才有对自己的存在做出一种回顾性的观照。
正是这种回顾性的观照,我才发现我身处其中的这个六月的夜晚是多么的安静,而夜色中闪现或隐藏的事物都显现它们自身那任性又自在的个性,是那么的鲜活。正是这种回顾性的观照中这些事物突然进入我的生命:闪烁的星星、沉默不语的杨树、路边堆放的水泥机制管、亢奋的蛙鸣,它们构成我今晚孤独中的所有风景。这时候我突然明白这些事物只拥有它们实在的本质,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正是它们拥有自己实在的本质才在今晚表现得如此的任性又自在,它们似乎在告诉我一种存在的真理,其实这种真理早已存在,我只是在今晚通过对这种事物细致的亲近,才发现的,它们拥有自己实在的本质就是它们的存在,这种存在是通过它们那实在的本质显现出来的:那么我的身体就是一种实在的本质,那么这种实在的本质就是是我的存在,那么这种存在就是我的心灵,而这种存在就是这种实在的本质所描绘出来的,所以,我的身体就是我的心灵的最好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