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当巨浪汹涌……
此刻当巨浪汹涌
四处拍击大坝的堤岸;
此刻,当一群白鹳归巢,
在空中变换成喷气机的飞行中队;
我们将再一次感受到我们肋骨中的力量
以及我们肺部的暖空气多么强劲,
在这开阔的平原你必须要大胆地去爱,
当高耸的威胁者在上方拱据,
我们需要大量的爱
来填满空虚的血管,
当钟表已经停止向我们报告时间,
需要大量的呼吸
直到呼吸的最尽头
来唱出这首春天的短歌。
允许我在和平中休息
允许我在和平中休息——我,一个还活着的人,要说,
请允许我在我生命的余年得到和平。
我现在就想要和平,趁我还是个活人。
我不想等待,不像那些虔诚人期盼一只脚的
天堂的纯金宝座,我只想要一张四条腿的椅子
就搁在这儿,一张普普通通的木凳。我现在就想要我的和平。
我已在各样的战争里度过了我的一生:战役此起
彼伏,贴身肉搏,面对面,那些面目就是
我自己,我的爱人,我的敌人的脸。
用古老的武器——棍棒和石头,钝斧,语言,
生锈的砍刀,爱和恨,
用新式的武器——机关枪,导弹,
语言,地雷,爱和恨。
我不想兑现我父母的预言——生命即战斗。
我想要和平进入我的整个身体和整个灵魂。
请允许我在和平中休息。
理想女人
我认识一个男人他组装了一个理想的女人。
取材于他的全部渴望:那头发
他取自一个在巴士车窗里闪过的女人,
前额取自一个表妹她死得很早,那双手
取自他小时候的一个教师,两颊取自一个小女孩,
他童年的所爱,嘴巴取自一个女人他还记得是
贴在电话亭里,那双大腿
取自一个躺在沙滩上的妙龄女郎,
那诱人的凝视取自这一个,眼睛取自另一个,
腰身则取自一个报纸广告。
取材于所有这些他组装成
一个他确实热爱的女人。后来他死了,她们就来了,
所有这些女人——把他脚剁下,眼挖出来,脸劈成两半,
切断手,头发扯掉,一个创洞取代了嘴巴原来的位置,
并争抢着哪些是她们的,是她们的,是她们的,
瓜分了他的尸体,撕毁他的肉身,最后留给他的
只有他早已丢失的灵魂。
我研究过爱情
我研究过爱情在我的童年在我童年的犹太会堂
在妇女区在妇女们的帮助下在一座隔离营后面
那里关押了我的母亲跟其他的妇女和姑娘。
但隔离营关押了她们也关押了我,各在另外一边。
她们可以自由活动在她们的爱情里而我却被
关押在我的爱情和我的渴望里,跟所有男人和男孩一起。
我真想跑过那边去真想知道她们的秘密
并对她们说,“蒙祂赐福把我创造
一切尽如祂的旨意。”而隔离营
一道镂花的幕墙洁白而柔滑像夏季的衣裙,那幕墙
在风中摇曳挂满了它的小铃铛它的长线圈,
噜噜响的长线圈,露露,噜噜噜低唱的爱情关押在屋里。
女人的脸庞就像月亮的脸庞躲在云里
或像满月,在幕墙打开的时候:一种迷人的
宇宙的秩序。在夜里我们都说祝福
外面高高的月亮,而我
心里想的是女人。
奥茨维辛之后
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在梵蒂冈的烟囱,白烟滚滚——
是红衣主教们选定了教宗的讯号。
在奥茨维辛的焚尸炉,黑烟滚滚——
是上帝们的枢机团还没有选出
上帝的选民。
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灭绝营的牢友他们的手腕上刺着
上帝的电话号码,
“您所拨打的号码并不存在
或无法接通”,一个接一个。
奥茨维辛之后,有新的神学:
那些死于大屠杀的犹太佬
现在就跟他们的上帝一样,
上帝无形亦无体,
他们也无形,他们也无体。
记一座德国的犹太墓园
在富饶田野的一个小山坡坐落着一个小小墓园,
一个犹太人墓园,在锈蚀的大门内,被灌木掩盖,
被抛弃被遗忘。既没有祈祷的话语
也没有哀悼的声音会让人听见,
因为那些死者荣耀的不是“主”。
只有我们孩子的声音传出来,搜寻着坟碑并欢呼着
每当他们找到一个——就像森林里的蘑菇,就像野草莓。
这儿还有一个坟墓!上面的名字是我的母亲的
母亲的,一个来自上个世纪的名字。这儿又有一个名字,
还有那儿!于是我过去撇开名字上的苔藓——
看呐!一只张开的手铭刻在墓碑,一位拉比之墓,
他的五指伸开在圣洁和万福中一阵抽搐;
这里还有一座坟墓隐藏于浆果树丛
我不得不把它们撇过一边就像把一缕乱发
轻轻拂开我美丽爱人的脸庞。
我的母校
我路过一所学校,小时候我曾在这里读书
说真心话:在这里我学会了好些东西
但没有学过其它,而终此一生我都是徒劳地追求
我没有学过的东西。我现在被知识充满,
我知道了关于知识之树的一切,它的花朵,
它叶片的形状,它根系的作用,以及它的害虫和寄生物。
我成为一个善与恶方面的植物学家,
我仍在学习它,我还会继续学习直到我死的那天。
我站在教学楼的近处伸头望。这一间教室
我们曾坐在那里学习,教室的窗户永远敞开
向着未来,但在我们单纯的眼里看到了窗外
还以为那只是风景。
校园很狭窄,铺着大块的石头。
我想起我们两个孩子的小小骚乱
在那个摇摇晃晃的楼梯旁,这个骚乱
正开始了最初的伟大的爱。
如今它比我们活得长久,就像在博物馆里
就像耶路撒冷的一切事物。
艾因亚哈夫
有一次在夜里驱车经阿拉瓦荒漠驶向艾因亚哈夫,
有一次驱车在雨中。对,在雨中。
在那里我遇上了种植椰枣树的人民,
在那里我看到了红柳树和风险树状图,
在那里我看到了希望的蒺藜如同铁丝网的蒺藜。
我对自己说:这是正确的,希望正需要做得
如铁丝网的蒺藜一般隔开绝望,
希望必须成为一个地雷区。
雅莫德采
亚莫德采。那些人降落到这里
但仍望出窗外像一群病孩
不能去外边玩耍。
而在那山坡上,战役重又展开
为的是争夺旅行者和游客。薄铁皮的士兵们
起来又倒下又再起来。一块铁皮死一块铁皮活
那声音都是——铁皮。而死者的复活,
就是铁皮咣啷咣啷响。
我对自己说:每个人都背负着各自的哀伤
就像一个降落伞。慢慢地下降又慢慢地盘旋
直到他接触到硬地。
耶路撒冷是一部旋转木马
耶路撒冷是一部旋转木马它转啊转啊
从旧城到所有街区然后又回到旧城。
你没法跳下来。无论谁跳下来就是拿自己的小命来冒险。
而且无论谁在一圈之后下来了就必须得再次重来
回到这个没有尽头的旋转。
但这里没有大象和跃马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信仰的此起彼伏以及旋转
它们的轮轴发出从各个祈祷堂传来的加满油的美妙音响。
耶路撒冷是一架跷跷板;有时候我降下来
进入过去的年代而有时候我升上天空于是
大叫着像个孩子一样大叫,他的两腿用力摇晃
我要下来,爹,我要下来,
爹,抱我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圣人升到了天堂
会像孩子一样大喊大叫,父啊我愿在此居住,
父啊,请莫让我落下,吾父吾主,
请容我们在此居住,吾父吾主!
旅程
比阿利克,橄榄树林中的障碍赛骑手,
没有写过一首诗献给以色列,但他亲吻
这块土地并驱走苍蝇和蚊虫
用他写作的手,
他拭净一个座位
腾出他诗意盎然的头脑然后在热风中
覆上他的前额一块来自流散同胞的手帕。
这地
这地被分成
回忆的辖区和希望的属地,
人口互相混杂,
就像从婚礼回来的人群
遇上从葬礼回来的人群。
但这地不能分成战区和停战区。
那些挖战壕躲炮弹的人
晚上还回来跟他们的姑娘睡觉,
如果他能活到停战的话。
这地如此迷人,
连环伺的敌群也替它打扮
用阳光下闪亮的兵器,
就当是项链的宝珠。
这地是一个礼品盒:
一切都装在里边,包得好好的
捆得紧紧的,
有时,包装绳会扎手。
这地如此狭小
我可以把它深藏在身体。
这地的侵蚀也侵蚀我的睡眠,
加利利海的水平线铭刻在我的心里。
因此我能把它全然感受
只要闭上眼睛:那海那河那山。
因此我能一一牢记
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就像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刻
记起他的整个一生。
在加特和加隆之间
在加特和加隆之间,一个炎热而多风沙的白日后的黄昏,
一位年轻女郎走过那个我们曾匍匐的
战场上的恐怖土垛。在加特和加隆之间,
在夏季和秋季的丰收节之间,
在收割完毕的田野里,
麦杆和糠皮也都是哈利路亚上帝的礼物。
喜悦不需要懂得语言,
喜悦唱出她的嘴唇和她的身体,
所有这七种美食:小麦,大麦,葡萄,无花果,
石榴,油橄榄,蜜枣椰;所有这七种神赐的美食。
她的夏裤短短她的大腿修长而她的脸庞看起来正如
我们的心愿还有她的双眸是我们的幸运的颜色。
而彩霞就是她的恋爱刚刚开始时的颜色
(她最近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啦?)
而她脚下的道路走在过去和未来之间,
在一个个美好的时代之间,在怀疑和确定之间,
她摇摆着臀部和大腿,像是在舞蹈。
(她下一次哭会是什么时候?)
再会了那些怀疑再不会改变我们的生活,
再会了那些语言再不会返回喉咙,
语言像一群候鸟不是欧洲的或非洲的
而仅仅是这里的,伴随着这位年轻女郎走在加特
和加隆之间,走在此时此地走在更多的场合。
我的父亲
我父亲的记忆被包裹在
白纸里面,就像三明治为一天的工作备好。
就像一个魔术师从他的帽子里
变出宝塔和兔子,他把他的爱掏出他矮小的身体,
而他双手的河流
洋溢着美好的德行。
荒原
扫罗王从没学会怎样演戏怎样唱歌
也没人教他怎样当王。
哦他已经听到了那首哀歌,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丧失了,
只有忧伤的曲调
在他的留声机上唱着
大卫是它的名——哦,大卫是它的名,
它的名它的名它的名……
我们的父雅各,在人来人往的路上,
肩上扛着一架长梯,
就像一个玻璃清洁工正往大主顾家去。
如果你愿意,他也擦洗上帝的窗户。
青年大卫
第一轮酒敬完之后
大卫回到年轻人中间
这群全身披挂的酒鬼
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互相拍着肩膀,发出沙哑的笑声,
某某骂娘了而其他人
啐了一口。但大卫很孤独
而且第一次感到这里不属于他大卫。
突然他不知道该在哪里搁下
歌利亚的头颅,不知怎么搞的
他还拎着它的一缕头发。
现在它显得沉重而且多余
空中的飞鸟在远处徘徊
跟他一样听不见人们的叫喊。
我必显为大,显为圣
在那些纷坠和急升的事物中间
可有地方容一个人勾留,容一个人零余?
在那些速生和猝死的事物中间
可有地方容一个人在自己家里静静地活,
容一个人呆在原地,容一个人观看,并让人看见?
我是一个法官,独坐在庭上,
没有原告,没有被告,
惟有见证和证言。
在我的童年,我懂得人的疾病,
我明白牲畜的瘟疫,
长大后我还知道树木
也会生病和默默地忍受痛苦。
我将活到理解石头的那天:一块生病的石子,
一块受难的岩石,一块痛苦的卵石。
宇宙必将在我体内一圈圈循环,
无机物静静交谈,生命体默默地坚持。
这是我的所在,
在这里我必显为大,
显为圣。
记念期结束
记念期结束。街道的名称和街道居民之间的
差异在增长而祈愿在祈愿者身上减少。
哦,又到了常日!秋天的花朵
发出酵母饼的味道而孩子们
取了出自圣经的教名,季节变换像一个果树园
而人们就像伊甸园里的树:
智慧之树,知道善恶。
新的一代把过去一代的祈愿当作
简陋的工具去砸碎未来,
而一代人的绝望成为钢筋
支撑新的雄心新的妄想。
河流还叫作河流即便它干涸无水
而喜悦仍称为“喜悦”。
一张彩色照片
一张彩色照片上有一个耕夫和一匹马,像是世纪初年
一个来自犹太定居点的人,挂在远隔重洋的
一座夏季别墅的墙上。屋外是一大片草地
开满鲜花。草地上立着一把空椅子。
我对自己说,坐上它,坐在那里回忆,
坐在那里评判,不是我也会有别的人坐上去,
回忆和评判。发生在一个小时前的一切
和发生在世纪初年那个犹太定居点的一切,
树叶在风中悉索而树木静静地站立。
那风是同样的风。树木的悉索和静默
以及发生过和可能发生过的一切
仿佛从未存在,只有风是同样的风
椅是同一把回忆和评判的椅,
而照片上的耕夫继续耕耘着从未存在的事物,
为把那些永不会存在的事物播种。
出租车在下面
出租车在下面
天使在上面
都等得不耐烦了。
在完全相同的时间
他们用同一个刺耳的声音
呼唤我。
我就来,
我就来,
我就下来,
我就上来!
荒野之蜜
没有一窝蜜蜂
会把它们的蜂巢
安在这里。
但是人
有时能从荒野酿出
最甜的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