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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秉钧:诗九首
老殖民地建筑
这么多的灰尘扬起在阳光和 阴影之间到处搭起棚架围上 木板围拢古老的殖民地建筑 仿佛要把一砖一木拆去也许 到头来基本的形态仍然保留 也许翻出泥土中深藏的苦酸 神气的圆顶和宽敞的走廊仍 对着堵塞的墙壁也许劈开拆毁 梯级也许通向更多寻常的屋宇 我走过廊道有时开放得灿烂 有时收藏起来的盆花走下去 影印论文看一眼荷花池歪曲 的倒影尖塔的国窗漂成浮萍 经过早晚淘洗不再是无知的 清白可能已经混浊天真的金鱼 四处碰撞探索垂死根枝仍然 僵缠橙红色的鳞片时暗时亮 微张的鳃叶在窗格那儿呼吸 把废墟的意象重新组合可否 并成新的建筑头像是荒谬的 权力总那么可笑相遇在走廊 偶然看一眼荷花池在变化中 思考不避波动也不随风轻折 我知你不信旗帜或满天烟花 我给你文字破碎不自称写实 不是高楼围绕的中心只是一池 粼粼的水聚散着游动的符号 炼叶
停车场旁边银树上,我这街头路灯 照见你苍白的光影,湿冷而暧昧 是随傍晚逐渐明亮起来的铝质抒情 附和大厦的疲倦有时又游离它 永远空虚的一截距离不知如何填补 不知如何跨越,有时想把你燃亮 好让你能感觉,不,我不是要 伤害你,只是想把那团漆黑的委屈 化作光明,不知如何可以令金属熔化 死去重生,不再习惯地随车流晃动 你冷柔的反映,常常笑徒劳的街灯 有局限亦不能璀璨,你已倦于颜色 曾经炽红的在刹那冷凝中嘶叫无泪 只尽冒白烟,与其凄凄戚戚不如赏玩 糜烂的光影,空幻里不会有痛楚纠缠 抽奖
他得到一套北欧家私 他得到一个耳塞 他得到一头假发 他得到一枚浮瓜 他得到一袭睡袍 和一个跌打医生 他得到两个富有的姑母 和一头鹦鹉 他得到一副电脑 以及红橙黄绿青蓝宝 他得到公积金 佣金、礼金和帛金 他得到戏院的赠券 酒会的请卡 特别折扣的二手牙刷 他得到自动清理的文件柜 永不停嘴的闹钟 他得到两打英国人 组成的调查委员会 他得到哲学学会主席的椅子 他得到乡土艺术的专利权 他得到一只不断上升的股票 一所不断下沉的大厦 只有我 仍然两手空空 每次仰望 就仿佛听见 有人在远处发笑 迂回穿过 阴云和阵雨 撒下的骰子 是最少的点数 买了报纸 却错过渡轮 坐在码头 用香烟罐子钓鱼 在错误的火车站 等候下一班车 在高速公路上 做一匹马 她得到一个罐头丈夫 和一群电动的亲戚 她得到一套全新的指甲 眉毛和鼻子 她得到一切联会 副主席的名衔 她得到四尾会唱歌的鳄鱼 准时送花的河马 守候在街角的犀牛 可资谈论的大毛龟 她得到一个发罩 她得到两颗血淋淋的心 她得到邻居阿秀上周买的 那种吸尘机 她得到那种灰尘 她得到十二种官方认的 大学入学试的资格 她得到所有不同牌子酱油 送出的小碟 只有我 仍然两手空空 坐在淤塞的河边 唱一支蓝色的歌 天气这么冷 却忘了大衣 空的籐椅上 已经坐着个人 围上围巾 戴上鲜花 并且投掷银币 幸运是头像 开出的是字 我总排错了队 买到最坏的面包 时髦的邻居 借去鲜花参加盛宴 留下我替他做各种讨厌的差使 人们捧着抽到的东西 赶着跑去把奖品收藏 我仍在这里 慢慢地走 再会了先生 再会了 女士 我在后面叫 再会了 南瓜和玉蜀黍 捧着这么多东西走路 小心不要摔倒 但他们以为我要赶上去 却都跑得更快了 染叶 茶太苦了,我捞起茶包随手放在旁边的 餐巾上。再低头时,只见白色的雪地 缓缓渗染了一片棕色叶子,逐渐扩大 像一个无可阻挡的黄昏,像流泻的音乐 和灯色,逐渐淹没窗外眼睛可见的冬天 再没法还原为一张白纸了,自从写下字 寄出去,压敛成为岩层,撕裂成为 山丘,更破碎也更丰富,寄出的信 走过迂回的小巷寻找地址,信上的字 画画的人把它颠倒在镜上,跳舞的人 把它反映在墙上,染满了剥落和花影 收到时不再是原来的字了,自由漂浮 在一片水上,沾满了波光的动荡和潋滟 是瓶中的稿给你拾起,当你徐徐展读 我不免带着在场的尴尬,不知如何期待 你凝视前面,不知在想什么,垂下头 又抬起来,好像笑过也好像哭过 好像不明纸纹纵横又像懂得茶的苦涩 手搁在驾驶盘上,眼看前边又似回顾 仿佛带着我的心情,你默默地离去 木瓜
你把说话写在纸上送给我 我没有什么可送,写下: “木瓜!”切开来,那么多 点点黑色的不确定的东西 你说过喜欢吃,但我不知道 话说出以后有没有改变了主意 我每次买了木瓜放在冰箱里 总碰上你不在,是言语的问题 还是木瓜的问题?我只能从 眼见的青黄色的瓜皮上去挑选 我只能在那个青黄色的层次上 回答,并不知道你里面还有什么 里面是什么?认定是甜甜的瓜肉 依普通常识都知道了,剖开来 却总出现了累累的种籽,你不 喜欢,你说最好什么也没有 不要牵连了什么,黏着了挥不去 有时又捉摸不住不知滑往何方 不要有那么多纠缠,不要说 那么多话,我们吃无言的木瓜 好,好!但总有什么在嘴里 咀嚼,吐出一个词:木瓜 你抗议了,说我说了太多话 表皮斑驳,瓤里充满象征 不,真的,我只是想与你 好好的吃个木瓜,但你我过去 吃过的木瓜在眼前这个木瓜里 剖开来又看见了许多新的种籽 灰白色拖把 在不是最疲累的时刻 还是可以写诗 在这方面来说 诗对我们还是仁慈的 夹在白木板间的劳工手套 线织指掌或是合上,或是摊开 展示命运的纹理 有哪一处崩断了吗? 摊开,告诉你没有什么需要隐藏 合上,拒绝与你继续对话 拖把用久了也变成灰白 搁在栏干上,搁在窗旁 变成我们遗忘的恋人 压抑了的遗撼 癌细胞在阴暗中滋长 治疗的时候人变得疲累 诗对我们还是仁慈的 累了也还可以写诗 遥望灯色璀灿
细尝你从温泉顺手摘来 一枚小小的甜柑 远望对岸灯色璀灿 中间隔着一大片黑暗 恰似病人艰难的日子 蕃薯苖和百合 每日与邻居碰头 若到了中午 素菜馆旁依旧烧响午炮 也无人围聚 盘中是腰果和腐皮 浇上橘红酱汁会更诱人? 路过无酒招待 望从素菜啖出百味 远道而来的客人 我们回首曾在那么多城市碰头 你跟着还要去北京、开罗、才回到首尔 我让你坐这儿眺望灯光 通过来往客人晃动 但见窗下黑暗拆建里也有光影 桌上剥开的柑皮 在这刻 舒成一朵橘色小花 在城市的后院 公立医院病房里两排椅子 坐着进行化疗的病人 陈旧黑紫外套似肝胆的蓝绿 喉管里恍惚听见吐痰声音 满脸上生命划下笔笔痕迹 每人一副机器 药液从胶管 流入手臂针口中 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量度生命的节拍 带毒的药液运进去 攻击有毒的癌细胞 混浊的空气带菌的食物 在城市的血管里打仗 经历了许多事情的病人 坐在自己座位上安静听着 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牵动生命的节拍 不同的病毒爬进城市的后院 紫蓝琥珀或是孔雀石绿 城市聆听着自己的脉膊 白上加白
白色里没有了其他颜色吗? 你要追寻那白中之白 那纯粹的,无人知道的 秘密?至清的水里 没有鱼,凝结的冷空气里 如何可以找到纠缠不清的热情? 白减去白,并不会变得更白 白加上白,白色可会 抹煞了另一种白色? 还是孵生了不同的天鹅和茉莉? 失眠的夜到了尽头辗转化成 黎明的鱼肚白,老人走过的灰尘 转成白发,是柔软的白云舒展 宵来的露水结成晶莹的霜雪了 白豆煮沸磨浆凝成新的生命 春天的光影在白石上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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