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丹丹 译
保罗·穆顿(Paul Muldoon,1951-),爱尔兰诗人。出生于北爱尔兰阿尔马郡。毕业于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是当时任教于该校的诗人谢默斯·希尼的学生。大学毕业后曾供职于英国广播公司(BBC),担任电台和电视节目制作人。1987年后移居美国,任普林斯顿大学人文学教授。1999年-2004年,被推选为第42任英国牛津大学诗歌教授。主要作品有:《新气象》(1972年)、《骡子》(1977年)、《布朗尼为什么离开》(1980年)、《依姆拉姆》(1980年)、《遇上英国人》(1987年)、《马多克:一个谜》(1990年)、《智利编年史》(1994年)、《干草》(1998年)、《莫伊沙砾》(2002年)、《无风带:诗歌》(2006年)等二十多部诗集。2003年,保罗·穆顿获普利策诗歌奖。此外,他还获得英国皇家文学协会奖金、美国人文与科学学院奖金、1994年T.S.艾略特奖、1997年爱尔兰泰晤士诗歌奖以及2003年加拿大格里芬国际诗歌奖。保罗·穆顿被认为是继谢默斯·希尼之后第二重要的在世的爱尔兰诗人。 菠萝与石榴(Pineapples And Pomegranates)
忆耶胡达·阿米亥 回想起,当我还是十三岁的男孩,我曾想
和我的第一只菠萝格斗,
它裸露的胸脯
使它成为对我意志力的
又一场考验,凭直觉我确信
它代表着某些东西而不只是它自己,
却全然没有意识到
它作为一个慷慨赋予的世界性的象征。
赋予——对吧?不是武器,如果你了解
我来自哪里。就像这张开的手掌
有可能曾经了结过
一颗手榴弹,
在这星球的某个角落里。
我说的是菠萝——对吧?——不是石榴。
乳草和黑脉金斑蝶(Milkweed and Monarch)
当他跪在母亲和父亲的坟前,
莳萝的气味,或者龙嵩——
他几乎分辨不清——
充满了他的嘴。仿佛就要窒息。
为什么要被悲伤
击中,不是为他的母亲和父亲,
只为一个从海獭毛中溜走的女人,
在波特兰,缅因州,或者,是的,波特兰,缅因州——
他几乎分辨不清——
为什么现在他要细品
她的味道,她的盐渍小黄瓜,
当他跪在母亲和父亲的坟前?
他环顾四周。他记起了她的闲话,
关于大地和天空怎样变黑——
“你几乎分辨不清”——
当黑脉金斑蝶死在
对乳草的渴望里:“翅膀的扑棱,料想,
也许会激起母亲和父亲
所有的风暴,将以飓风的力量
拍打你爱尔兰莫赫悬崖。”
然后:“乳草和黑脉金斑蝶”创造了“彼此”。
他环顾四周。俄式茶壶里的峨参。
他弄错了母亲的名字,“里根”看成了“愤怒”;
当他跪在母亲和父亲的坟前,
他几乎分辨不清。
译注:“里根”看成了“愤怒”:原文为‘Regan' for ‘Anger',两词形似,仅字母排列顺序不同。 青蛙(The Frog)
作为碎石丛中一个小小的
剧变
来到头脑。
他的眼睛堪比
我水平仪里的气泡。
我将锤子和凿子置于一旁,
将他引到泥铲上。
爱尔兰全部的人口
突然涌出来,从一对彻夜守望在
圣三一学院花园池塘里的
青蛙身上,
和两瓶在联合法案之后
留在那儿的冰冷的酒。
这个故事里,的确,隐含着
寓意。一个我们时代的寓意。
如果我将他塞进我的头脑,
并从他身上将它挤出来,怎样?
像鲜榨酸橙汁,
或一块柠檬冰糕。
诺言,诺言(Promises, Promises)
我舒展身子躺在
北卡罗莱纳州一家农场
古老烟草棚的披屋下。
一只红衣凤头鸟在山茱萸丛中歌唱着
他对大麻的爱。
他的歌声飘过我的头顶。
草丛里有如此光彩,
我可能就是幸福的化身。
然而我彻底失去了
那些低矮的小山,开阔的天空,
那草原上蜂拥而来的
层叠的波浪,它们自然
不足淹没我赤裸的脚踝。
逝去的一切正与我擦肩而过。
我与罗利一起,在大西洋附近,
在那儿建了一道栅栏
环绕着我们小小的聚居地。
给他宁静的朝圣扇贝壳吧,
忠诚的驻脚杖,
快乐的背包,不朽的食物——
我们是大约八十个魂灵,
罗利将踩在我们肩上升起他的风帆。
多年之后,他会回来,
惊讶于我们是在哪里又为了什么
已完全消失,
不料我们竟随处可见,
像她发辫里的一缕金发,
印地安女孩呆滞眼神里的一抹蓝。
我舒展身子躺在
北卡罗莱纳州一家农场
古老烟草棚的披屋下,
突然有人或别的什么,温暖,赤裸,
在我自己的骨骼内挪动,
并且踮起脚尖
站在地平线上张望,
穿过地域,越过海洋。
红衣凤头鸟在紫荆树里歌唱
一个苗条而羞涩的爱,
一段又一段的楼梯
通向她贝斯沃特的房间,
她颈前布拉斯李子一样的雀斑,
当我们吻别时我曾经吻过。
译注:朝圣扇贝壳:旧时信徒朝圣归来常佩戴扇贝壳作为朝圣标志。 鹌鹑(Quail)
安特里姆郡和弗马纳郡
荒野中的四十年,
那里白霜消融
如撑柳上凝结的甘露,
那冰雹小弹丸
也算不得什么。溶化了。
更不用说那一群群鹌鹑
已经彻底疲倦于
如此长久地怀着一颗
极其柔软的心,对雷蒙•奥哈伦
或狂烈的汉纳那样的硬汉,
他只在胁迫下才肯交出自己,
在安特里姆郡和弗马纳郡
荒野中的四十年后。
译注:鹌鹑:原文为quail,在俚语中,也作“俏妞儿”、“姑娘”解。在此诗中语涉双关。 布朗尼为什么离开(Why Brownlee Left)
布朗尼为什么离开,他去了哪儿,
到现在还是个谜。
因为如果有人应该满足,
那就是他;两英亩大麦,
一英亩土豆,四头小公牛,
一头奶牛,一幢石板屋。
他最后被人看见是出去犁地,
在一个三月的早晨,大清早。
到中午布朗尼就出名了;
人们发现被抛弃的一切,
最后的农具还未解开,他的两匹
黑马,像丈夫和妻子,
换着蹄子承受负重,
凝视着未来。
观光客(The Sightseers)
爸爸和妈妈,哥哥和姐姐,
还有我,和帕特舅舅,我们倔强而挚爱的舅舅,
在七月的那个星期天下午
乘坐他那辆破福特车出发了,
不是去拜扫某个墓地——一个死于带状疱疹,
一个热病,另一个膝盖变成了果冻——
只是参观巴利高莱那崭新的环形广场,
北爱尔兰中部的第一个。
帕特舅舅告诉我们,有一天晚上英国特警
将他拦在了巴利高莱附近的某个地方,
砸碎了他的自行车,
迫使他高唱“绶带”歌,诅咒罗马教皇。
他们用手枪紧紧抵住他的前额,
直到他回家那儿都留着一个O型印痕。
译注:“绶带”歌:指爱尔兰民歌《父亲佩戴过的绶带》,纪念1690—1691年爱尔兰威廉米特战争中国王威廉三世的胜利。这里指英国特警强迫民众为他们歌颂军功。 休战协定(Truce)
起初是一两个士兵,
接着又一两个跟着,
肩上扛着柳条篮子。
他们也许是出去猎鸟,
因为马上又是圣诞节,
他们轻手轻脚迈着步子。
似乎谁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当一个人停下所有人都停下了。
火生起来了。有人在冻土上
摊开他们的厚大衣。
波兰伏特加,水果和面包
突然冒出来并轮流传递。
一首德国老歌的曲调,
单人纸牌的规则,是他们不久以后
将要分享的秘密。
他们点燃最后的雪茄,
像周末晚上的情人们,当一切结束,
从他们的床垫上起身,
彼此庆祝,
交换名字和地址。
依姆拉姆(Immrama)
我一直追循着父亲的精神,
从山后那座泥墙小屋,
他出生和养育他的地方,
从鱼雷快艇和猩红热,
从他第一次受雇的农场,
去到威根,去到克鲁威的枢纽站,
一个建筑工地,他从那里消失,
取道前往阿根廷。
山上结出了榛果,
建筑工地成了贫民窟,
而他走得不会比巴西更远。
那是他在阳台上,喝着朗姆酒,
与一个可能是纳粹分子的人,
他的孩子们正在蚊帐下酣睡。
译注:标题Immrama,原指(7-8世纪爱尔兰的)航海传奇小说《依姆拉姆的旅行》中的主人公依姆拉姆。本诗据该小说改写。 林荫道(The Avenue)
尽管我们已来到终点,
我还是一直设法将碎片拼凑,
距离并未使任何事物更清楚。
它曾在微光中开始,
当我们穿过清晨的鸟鸣,
在彻夜的欢聚之后,
同黑鸟,斑鸠一道,
歌鸠将一根大头棒
带给蜗牛,我们牵着彼此的手,
仿佛整个世界都躺在我们面前。
思索金鱼(Thinking Of The Goldfish)
将空气的盖子
归还它水面的涟漪上,
思索金鱼
是我经典的最后的姿势。
扑打在塑料袋中,
它看上去就像一场心灵的交换,
为你买来让你拥抱。
它太冷了,这么冷,
我无能为力,
只有任其死在
老房子的顶上,
头陷在它自己呼吸的
云端。于是我锁上门,
拉着你的手和誓言,
跟随你。只是欣喜于
律法允许我永远
拥有我头顶的灯光,
假如它仅仅从我身旁借过。
朗波(Longbones)
当那天晚上她来到大马士革街见我,
情绪相当失控。她的父亲就要死了,
他的镜子上覆盖着床单,
所以他的灵魂也许不会朝它
拍打,只是像幽灵飞翔一样飞翔。
当那天晚上她来到大马士革街见我,
朗波从鹿根一路驾车而来,
穿过冰冻的雨水或雨夹雪。鹿根的天空
是一面覆盖着床单的镜子
或败军拖着的一面旗帜。
尽管朗波已经兴奋,
当那天晚上她来到大马士革街见我,
她仍然立刻抖开一个轻便的
蓝中带红的小子弹盒,直到慢慢地,
用一张最英勇的灰尘的床单
将镜子盖住。然后她恳求我
不要离开她,仿佛
那天晚上是我来到大马士革街见她,
仿佛是我在询问可否调高暖气,
并且探试空床是否干燥,
通过让镜子在床单中间滑行。
只有当她转过身来向我
招呼,眷恋而俏皮,
在大马士革街那些夜晚的夜晚,
我才察觉到那颗纹在她左眼下的
蓝中带红的不显眼的泪滴。
她用床单将镜子盖住
并且低语,“来吧,亲爱的,”
声气羞涩而慧黠:
“现在就到我这儿来。”那个晚上在大马士革街
是朗波和我相会的最后一次。
只是后来我才猛然想起为什么
她要用床单将镜子盖住。
只是当我回望她雪白的脚
和她雪白的大腿,
我才想起,第二天早上在大马士革街,
她自己就是那面覆盖着床单的镜子。
茶(Tea)
我在一个又一个茶叶箱中搜寻,
当它们在基韦斯特港沿路堆积,
突然找到一本“毕达哥拉斯在美国”:
书掉下来翻开在以茶叶作书签的
一页;一绺来自弥撒书的
黑色波纹绸的流苏;
一只茶树雀黑色的尾羽。
这间屋子里我所拥有的全部就是一些
用它自己的墨汁烹调的残存的乌贼
和这杯不幸的茶。端起来。喝了它。
雎鸠(Plovers)
雎鸠们猛烈地落下,又消散了,
因为它们是雨的化身。
公文包(The Briefcase)
给谢默斯·希尼
我伸直手臂拿着公文包;
牛血红或肝脏色的
覆盖其上的鳗鱼皮
已骤然变得柔软。
我一直排队等候着那穿城而来的
公共汽车,突然一场狂烈的暴雨
带给人行道一股狂暴的急流。
尽管它容纳的仅是这首诗
最初的暗示,我知道我不敢
放下公文包,
拍打口袋寻一枚奥波勒斯银币——
因为害怕它会悄悄溜进涵洞,
沿着东河奋力游向
大海。我称之为“开阔”的大海。
译注:奥波勒斯银币,古希腊的一种银币。 凯特威士忌(Kate Whiskey)
我将威士忌高高藏在
山洞里。搁在屋子周围
从不安全,
总随着酒税和警察爬出来。
过去人们总能得到
他们喜欢的东西,也够容易,
因为那些日子里
酿造威士忌还没触犯任何人的法律。
出售它,却像是罪过,
严重得就像教唆
父亲、丈夫和男孩子去爱。
水从山洞里冲出来,带着喧响
告诉我该怎么生活。
我出售水,威士忌则用来馈赠。
专题论丛(Symposium)
你可以将马牵到河边,但无法将它的鼻子
套上石磨,也不能让它和猎狗一起狩猎。
每只狗都及时地戴上了线圈。两个头?你总是
被德行愚弄。行德一次应得一鸟在手。
一鸟在手胜过没有面包。
拥有你的蛋糕就是报答保罗。
晒草要趁你还能击中要害。
缺一颗钉子,天空可能陷落。
玻璃屋里的人看不见那将成材的
树木。罗马不是建造在两张凳子间。
空船不等人。
狗的绒毛是真朋友。
没有傻子像傻子那样
把箭全部射完。马离去后没有烟。
醒着的父亲(The Waking Father)
父亲和我在乌纳河里
捕捞米诺鱼。
把它们扔回去的方式
让我们感觉做得对。
我们的仁慈令人吃惊。
当父亲站在浅滩上,
我忽然想起
那些米诺鱼可能是飞虎鱼。
这条河像一匹红地毯
从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铺开,
或者说我不知道现在他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如果他死了,我要让他的坟
隐秘又安全,
我要让这条河从它的河道里挪开,
让他睡在它的河床上,让河水重新回去。
现在谈起更深的地下那真正的鱼,
没有人会怀疑
他曾拥有珍宝,他曾是一个国王。
译注:
米诺鱼(minnows):一种淡水小鱼,原文为spricklies ,是米诺鱼的口头称呼。
飞虎鱼(piranhas):一种有尖利牙齿的凶猛的鱼。 二月(February)
他听说在德里斯科洛普有一种树,
这一年中每一天都在生长,
这种特别的树据说
每四年中只有一年会生长。
他还从未花时间悲伤过,
为无情无义的这一个,
为情感过于炫露的那一个,
或内心创痕累累的另一个。
他还从未花时间爱过
那闭着眼睛的粉红色的幼鸟,
已从张嘴睡着,
头微微倾斜的鸟儿的巢中跌落。
每天在斯科洛普散步,
他在观察些什么,等待些什么?
等待一个年底就要离开的人,
将打破时间与停留的规则。
译注:德里斯科洛普(Derryscollop):地名,位于北爱尔兰阿尔马郡。 知识的鲑鱼(The Salmon Of Knowledge)
从血与鼻涕的世界中,
从得寸进尺的
鳗鱼的世界,
从纯净溪流的衡量标准,
从她无法遏制的挥鞭投钓的
热情,从她另一只脚上
长至大腿的靴子,
从她对鱼精的狼吞虎咽——
从这个世界上游来这一年的
第一条鲑鱼,他的屁眼
像口哨一样干净。
这里游着一条够得着天空的鲑鱼。
他的眼睛上覆着一片月桂叶,
他的名字在水里清晰可见。
克朗费克尔教区(Clonfeacle)
这事发生在
这片草地不远处,
帕崔克掉了一颗牙。
我念叨着这个地名,
我们沿着
他洗濯的河边散步,
河水将石头变成淤泥。
这条河和帕崔克一样
善于布道。
水的舌头正经过
石头的牙齿。
使它自己变得清洁,
靠它的言语过活,
将草地变成沼泽。
你转身面对我,
绕道踏上
我的思路,
你的舌头顶在牙齿间。
我转身背对河水
和帕崔克,他们的布道声
结束在空气里。
译注:克朗费克尔教区(Clonfeacle):位于北爱尔兰阿尔马郡。 离开一座岛(Leaving An Island)
房子的女主人
正把鸡放出来。
空气困在裸眼就可看见的
倾覆的船里,
那儿已成了鸡笼。
我从你的钩织裙子里
将你看穿。
上午十一时的茶点。房子的女主人。
这只是说,
我们不曾留下什么线索。
费迪南德,米兰达,
纯洁又简朴。
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红皮藻。谢谢一切。
我在你的腿间阅读,
忽然明白,将世界
吃进你嘴里的你
已教会我认识瓶中的船,
贝壳里的大海。
译注:费迪南德(Ferdinand),米兰达(Miranda):分别为男子名和女子名。 布谷鸟玉米(Cuckoo Corn)
在第一声布谷鸟的鸣叫后
撒进地里的种子
据说会长得
像男孩的胡须一样又短又稀。
尽管今年的春天来得慢,
种子播撒得晚,
那个夏天过后玉米还是长得
像任何一个女孩的头发那样长那样浓密。
他们声称在脱谷机附近
她并没有差使,
这个女孩,她的头发像在水下一样
漂浮在一阵能将玉米吹光的风里,
她被那根转动的皮带勒死了。
但她有理由,
我作为她的情人,她作为那个男人的女儿,
了解布谷鸟玉米,了解种子和季节。
上游事件(The Upriver Incident)
他感谢他的父母如此安静,
他离开熟睡的他们,又聋又瞎,
在他们饱食之后,
偷偷离开那悬着满月,
狗也一声不吭的地方。
他感谢那些狗如此安静,
他沿着黢黑的山顶奔跑,
山像熟睡的蟒蛇一样堆积,
在它饱食之后,
他来到最喧闹的明亮的广场,
那里有那位小姐的窗户。
她感谢她的父母如此安静,
他们一起奔跑在一座更远的山上,
山像小姐的腹部一样结实又浑圆,
在它饱食之后,
直到他们站在瀑布之巅,
他们溺死在它的深潭里。
让我们感谢潭水并未如此安静,
在它饱食之后。
粘网(The Mist-net)
一个月来尽管他
每天察看粘网,
也只捉到两只小鸟;
一只像一小口佩诺茴香酒,
一只是微微颤抖的薄荷酒;
它们轻微的呜咽,
是他母亲临终时的话:
你不能。你不能。
沙狐(The Fox)
昨夜在约翰·麦可的鹅圈里
鹅群发出
这样一阵
惊叫。
我起床,揭开
软百叶帘。
你躺在
三块田地之远,
在科律治兰德的
墓地里,在这么湿的
地下,不像是葬在那儿,
倒像是溺水。
那是一个月前。
我看见你的脸
在围裙上方
肿胀着,充满甲醛。
你看起来全神贯注,
仿佛我偶然见你
用一只木匠的铅笔
将你的名字仔细地
写在一盒蘑菇的
盖子上。
你说,回床上去吧。
那只是远处的沙狐。
译注:科律治兰德(Collegelands),北爱尔兰地名。 希望泉俳句(Hopewell Haiku)
1
棚屋的门
开了又关,应着
红色复红色的玎珰声。
2
一窝小老鼠。
它们的屎看着像葛缕子,
闻着像多香果。
3
以石为心,
这个雪球是冬之门上
一个瓷疙瘩。
4
我们的野猫,潘格,
昨晚在我旧汽车的风篷下
过了一夜。
5
雪齐小腿深了。
回头一望,辟出的小路
是个白草堆。
6
松林里的三角旗,
白尾的牡赤鹿和雌鹿
才刚还站在那儿。
7
大半个星期
我们靠着一锅猪脸肉
煮成的肉汤过日子。
8
你和服腰带上的布
越精致,
衣娥就越精致。
9
黄昏的吊床。
我在独角鲸的长牙上
雕刻着猎鲸。
10
美好的星期五。三点钟,
一群蜜蜂将它的心
安放在苹果树上。
11
桃树上金翅雀的窝
与牡马的鬃毛
齐平。
12
长着星形鼻的鼹鼠
回头望着他的长隧道。
我擦着我的靴底。
13
直板壁里的蘑菇,
真的是
墙上长耳呢。
14
我的生日闹宴上,
一只黄色箱子装瓶子,
绿色箱子装垃圾。
15
棚屋下
一股恶臭难置信。
潘格•班死了。
16
我斜过一边
让一场葬礼过去。
它斜过了一边。
17
闷闷的泥潭里
两只蜻蜓,牛津蓝,
歇在它们的桨上。
18
星期六的晚上。肥皂剧。
阿门达斯和塞泰丽斯
还在搓草绳。
19
一架飞机,哎呀,
比雷声还要
打扰你的玻璃。
20
从我的两脚梯子
最高层
一滴鸟粪溅落来。
21
相伴中年的
蓟丛里
一只黄雀在鸣啭。
22
小小硬硬一只梨
砰然砸在露台上。
完全没熟哩。
23
奇迹中的奇迹。
干草堆里那只犁
自己跑下去犁地啦。
24
冬天的时光,宝贝。
小狗在我们的床底下
舔着咸味儿的爪。
25
写到这一页
一阵抽搐……一阵抽搐……
一只萤火虫……一只笼。
26
长着一只玉米色耳朵的
浣熊,好像
在吹着口琴。
27
渔夫们在结冰的湖上
凿了一个洞。
他们的茅屋不见炊烟。
28
院子里的两棵树
带不来荫凉也带不来庇护,
而雨,却大了两倍。
29
我擦身撞过的那只牡鹿。
看见最后一滴泪
从它的泪槽里流下。我流泪了。
30
解开缰绳,
一匹马就会在马的祭坛上
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