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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麦:诗七首
戴望舒 译 屋子会充满了蔷薇 屋子会充满了蔷薇和黄蜂, 在午后,人们会在那儿听到晚祷声, 而那些颜色像透明的宝石的葡萄 似乎会在太阳下舒徐的幽荫中睡觉。 我在那儿会多么地爱你!我给你我整个的心, (它是二十四岁)和我的善讽的心灵, 我的骄傲,我的白蔷薇的诗也不例外; 然而我却不认得你,你是并不存在, 我只知道,如果你是活着的, 如果你是像我一样地在牧场深处, 我们便会欢笑着接吻,在金色的蜂群下, 在凉爽的溪流边,在浓密的树叶下。 我们只会听到太阳的暑热。 在你的耳上,你会有胡桃树的阴影, 随后我们会停止了笑,密合我们的嘴, 来说那人们不能说的我们的爱情; 于是我会找到了,在你的嘴唇的胭脂色上, 金色的葡萄的味,红蔷薇的味,蜂儿的味。 我爱那如此温柔的驴子
我爱那如此温柔的驴子, 它沿着冬青树走着。 它提防着蜜蜂 又摇动它的耳朵, 它还载着穷人们 和满装着燕麦的袋子。 它跨着小小的快步 走近那沟渠。 我的恋人以为它愚蠢, 因为它是诗人。 它老是思索着。 它的眼睛是天鹅绒的。 温柔的少女啊, 你没有它的温柔, 因为它是在上帝面前的, 这青天的温柔的驴子。 而它住在牲口房里, 忍耐又可怜, 把它的可怜的小脚 走得累极了。 它已尽了它的职务 从清晨到晚上。 少女啊,你做了些什么? 你已缝过你的衣衫…… 可是驴子却伤了: 因为虻蝇螫了它。 它竭力地操作过 使你们看了可怜。 小姑娘,你吃过什么了? ——你吃过樱桃吧。 驴子却燕麦都没得吃, 因为主人太穷了。 它吮着绳子, 然后在幽暗中睡了…… 你的心儿的绳子 没有那样甜美。 它是如此温柔的驴子, 它沿着冬青树走着。 我有“长恨”的心: 这两个字会得你的欢心。 对我说吧,我的爱人, 我还是哭呢,还是笑? 去找那衰老的驴子, 向它说:我的灵魂 是在那些大道上的, 正和它清晨在大道上一样。 去问它,爱人啊, 我还是哭呢,还是笑? 我怕它不能回答: 它将在幽暗中走着, 充满了温柔, 在披花的路上。 膳厅 (赠Adrien Planté先生)
有一架不很光泽的衣橱, 它曾听见过我的姑祖母的声音, 它曾听见过我的祖父的声音, 它曾听见过我的父亲的声音。 对于这些记忆,衣橱是忠实的。 别人以为它只会缄默着是错了, 因为我和它谈着话。 还有一个木制的挂钟。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已没有声音了。 我不愿去问它。 或许那在它弹簧的声音, 已是无疾而终了, 正如死者的声音一样。 还有一架老旧的碗橱, 它有蜡的气味,糖果的气味, 肉的气味,面包的气味和熟梨的气味。 它是个忠心的仆役,它知道 它不应该窃取我们一点东西。 有许多到我家里来的男子和妇女, 他们不信这些小小的灵魂。 而我微笑着,他们以为只有我独自个活着。 当一个访客进来时问我说: ——你好吗,耶麦先生? 少女
那少女是洁白的, 在她的宽阔的袖口里, 她的腕上有蓝色的静脉。 人们不知道她为什么笑着。 有时她喊着, 声音是刺耳的。 难道她恐怕 在路上采花的时候 摘了你们的心去吗? 有时人们说她是知情的。 不见得老是这样吧。 她是低声小语着的。 “哦!我亲爱的!啊,啊…… ……你想想……礼拜三 我见过他……我笑……了。”她这样说。 有一个青年人苦痛的时候, 她先就不作声了: 她十分吃惊,不再笑了。 在小径上 她双手采满了 有刺的灌木和蕨薇。 她是颀长的,她是洁白的, 她有很温存的手臂。 她是亭亭地立着而低下了头的。 树脂流着 其一 樱树的树脂像金泪一样地流着。 爱人呵,今天是像在热带中一样热: 你且睡在花荫里吧, 那里蝉儿在老蔷薇树的密叶中高鸣。 昨天在人们谈话着的客厅里你很拘束…… 但今天只有我们两人了——露丝·般珈儿! 穿着你的布衣静静地睡吧, 在我的密吻下睡着吧。 其二 天热得使我们只听见蜜蜂的声音…… 多情的小苍蝇,你睡着吧! 这又是什么响声?……这是眠着翡翠的 榛树下的溪水的声音…… 睡着吧……我已不知道这是你的笑声 还是那光耀的卵石上的水流声…… 你的梦是温柔的——温柔得使你微微地 微微地动着嘴唇——好像一个甜吻…… 说呵,你梦见许多洁白的山羊 到岩石上芬芳的百里香间去休憩吗? 说呵,你梦见树林中的青苔间, 一道清泉突然合着幽韵飞涌出来吗? ——或者你梦见一只桃色、青色的鸟儿, 冲破了蜘蛛的网,惊走了兔子吗? 你梦见月亮是一朵绣球花吗?…… ——或者你还梦见在井栏上 白桦树开着那散着没药香的金雪的花吗? ——或者你梦见你的嘴唇映在水桶底里, 使我以为是一朵从老蔷薇树上 被风吹落到银色的水中的花吗? 天要下雪了 (赠Léopold Bauby)
天要下雪了,再过几天。我想起去年。 在火炉边我想起了我的烦忧。 假如有人问我:“什么啊?” 我会说:“不要管我吧。没有什么。” 我深深地想过,在去年,在我的房中, 那时外面下着沉重的雪。 我是无事闲想着。现在,正如当时一样 我抽着一支琥珀柄的木烟斗。 我的橡木的老伴侣老是芬芳的。 可是我却愚蠢,因为许多事情都不能变换, 而想要赶开了那些我们知道的事情 也只是一种空架子罢了。 我们为什么想着谈着?这真奇怪; 我们的眼泪和我们的接吻,它们是不谈的, 然而我们却了解它们, 而朋友的步履是比温柔的言语更温柔。 人们将星儿取了名字, 也不想想它们是用不到名字的, 而证明在暗中将飞过的美丽彗星的数目, 是不会强迫它们飞过的。 现在,我去年老旧的烦忧是在哪里? 我难得想起它们。 我会说:“不要管我吧,没有什么,” 假使有人到我房里来问我:“什么啊?” 为带驴子上天堂而祈祷 在应该到你那儿去的时候,天主啊, 请使那一天是欢庆的田野扬尘的日子吧。 我愿意,正如我在这尘世上一般, 选择一条路上,如我的愿意, 到那在白昼也布满星星的天堂。 我将走大路,携带着我的手杖, 于是我将对我的朋友驴子们说端详: 我是法郎西思·耶麦,现在上天堂, 因为好天主的乡土中,地狱可没有。 我将对它们说:来,青天的温柔的朋友, 你们这些突然晃着耳朵去赶走 马蝇,鞭策蜜蜂的可怜的亲爱的牲口, 请让我来到你面前,围着这些牲口—— 我那么爱它们,因为它们慢慢地低下头, 并且站住,一边把它们的小小的脚并齐, 样子是那么地温柔,会叫你怜惜。 我将来到,后面跟着它们的耳朵无数双, 跟着那些驴儿,在腰边驮着大筐, 跟着那些驴儿,拉着卖解人的车辆, 或是拉着大车,上面有毛帚和白铁满装, 跟着那些驴儿,背上驮着隆起的水囊, 跟着那些母驴,踏着小步子,大腹郎当, 跟着那些驴儿,穿上了小腿套一双双, 因为它们有青色的流脓水的伤创, 惹得固执的苍蝇聚在那里着了忙。 天主啊,让我和这些驴子同来见你, 叫天神们在和平之中将我们提携, 行向草木丛生的溪流,在那里, 颤动着樱桃,光滑如少女欢笑的肤肌, 而当我在那个灵魂寄寓的时候, 俯身临着你的神明的水流, 使我像那些对着永恒之爱的清渠 鉴照着自己卑微而温柔的寒伧的毛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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