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 译
奥丽佳·谢达科娃（Ольга Седакова），诗人，1949年生于莫斯科。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语文系和斯拉夫学及巴尔干学学院研究生班，语言文学院副博士。现在莫斯科大学哲学系任教。出版有6本诗集和两卷本诗文集；还出版有翻译英语、法语、德语、丹麦语、犹太语著作。发表过译诗（里尔克、策兰、克洛代尔、艾略特等人），以及对俄罗斯、欧洲诗歌研究的论文，1983年获得安德列·别雷奖，1995年获得罗马欧洲诗歌奖，1998年获得梵蒂冈弗·索洛维约夫“欧洲基督之根”奖，2003年获得索尔仁尼琴奖等。明斯克欧洲人文大学神学荣誉博士。现居莫斯科。
摇篮曲
人们哼唱着歌谣，他们相信，
是该睡觉了，并且与此同时
他们晃动着毛发，就连天空也跑向
自己热爱的黑暗。
八字型的灯光笼罩下，
轮船向着海洋远航，
枕头里这片大海在微微波动：
枕头里，贝壳中，远方的窗子里。
哪里有星星的圣诞火柴？
那有外婆，有我的姐妹：
我们永远在一起，久久走着
说着话：
看呀，多么熟悉，
又是多么奇妙的门槛！
谁在那里独自思念？他无儿无女，没有家，
就像站在空旷的原野，孑然一身？
那有坏蛋的地方，我们不去
人们不让我们去那里，
但在这里，我们铺开了被褥
学会了和睦生活，
我们不会分离。
窗子里人影闪现。
需要在门口脱掉鞋子。
夜晚的星星牵着我们的手，
就像看得见的和失明的母亲。
开端
开天辟地之初，农夫和牧人们
栖居于大地，沿着那些山冈
洁白的牧群四处散开，
那么多，如同大水漫漫，
当黄昏来临
它们安栖于温暖的河岸——
在人们的面前，那些人还没有见过
墨杜萨*那样的面孔：
那被侮辱的，
消除了怨恨，
此后，
恰似石头沉入水底，
走向终点，——
在人们的面前，幅员辽阔的上空
比大海的波涛还要自由
（或许天空本来就更自由：它一成不变地
深深呼吸，均匀，永不感到疲倦）——
于是，在苍穹里，谁的身影那么陌生，
它还未曾命名，随后燃烧起来，如它所想，
在众人的面前
沿着天空的阶梯
在空旷的上空
在人群关注之处，他们望着
她，
望着第一颗星辰，
手棒盈盈的夜的酒杯
沿着悬空的梯子升起，——
突然，他出现了：
那散发的光芒，如同声音一般，
但那个音节
却是那么短促：
别怕，孩子！
没什么可怕的：
我与你同在。
*墨杜萨：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三姐妹之一，传说凡见到她头的人都将变成石头。
音乐 ——致亚历山大·乌斯京
站于天国的门口，如现在人们所说，面对天上草原，
那里马上要浮动起贫瘠的盐碱滩，
我独自一人，如同往常，漫游于富丽堂皇的
人的居所，
那里充斥被歪曲的各种语言，
不知在等待什么：不是幸福，不是苦痛，
不是模糊生活的突然透明，
我倾听着，如同看门狗，识别着那些声音——
声音不是声音：
这是音乐的前奏，谁也不能为它命名：我的，
或者她根本不属于任何人：
这音乐，它无调无形，
它一无所有，它无边无界，
没有圭多发明的那五条直线：
只是移动难度和高度。
音乐，战神的天空，古老战争的星辰，
在那里我们立刻彻底战胜
从远方靠近的武装部队，
给他们迎头痛击，
如巨浪第一次冲撞。
在锡安山上我曾乞求你，
使我不再想起
无论是切近的，还是久远的，
不管是谁，还是什么事——
看在没有声音的声音份上，
看在没有声响的声响份上，
看在你无限统治权的份上，
看在你全部欲望的份上。
这座城市在欧洲中部，它悬空的大门：
好像，布达佩斯，
但它宏伟壮观的
沿岸街道和钟楼，我没有看到，丝毫不想，
也丝毫不觉遗憾。这是过境。
音乐，是过境。
一切都在通过，一切都在衰落，一切都很从容，从容奔驰……
但首先要让它们安睡，
首先要让它们尽快从高处滑落——
著名的军乐队，
别佳·罗斯托夫的音乐，他一早就会被枪决，
准备走向宇宙冷漠黑幕的出口。
而每一个人，都是乐队的指挥。
哦，飞扬吧我的音乐！首先是这些，
它们如何？弦乐器，所有的一起来吧。
真好。
现在是大提琴，
也就是说，我的灵魂：这世间最可信赖的声音，
不用瞄准那垂落的目标。
而如今：
活火山的口里熔岩在鸣叫，
乡村火炉后的蟋蟀吱吱低吟，
海洋之心，敲击着海洋的胸膛，
趁着它还在搏动，音乐，趁着我们还活着，
趁着土地的
痛打，以及荣誉，表白，成功，
还不属于你，
趁着你还躺着，像拉撒路躺在陌生人家门口，
心脏还能看到心脏，就像回声面对回声，
在不死的事物里，
在暴雨中，它，就像爱情，不会停止。
在地铁里，莫斯科 这就是他们，待在壁龛里，
醉醺醺，歪斜着，
浑身长满各种疖疮，眼眶发青，血肿
（——没什么，已不觉得疼！）
有的人蹲着，
有的人躺在垃圾箱上，
有的人斜躺着，如同卢浮宫花瓶上的希腊人。
人们希望，能够隐身，
绕行而过。
哦，
同志哥们！
节日过得怎么样？
很顺利？
我们也是。
亚当哭了，但众人没有原谅他……
亚当哭了，但众人没有原谅他。
众人不允许他返回
那个地方，只有我们在那里生活：
“你想要自己的，你就会得到自己的。
为什么你要这个样子
在那里，心之所想，如同伟大的上帝：
心之所在——是光辉和赐予。”
世界寒冷……
世界寒冷
随便谁来把它温暖。
死寂的心
随便谁来把它唤醒。
这些怪物
随便谁来把它们牵在手中，
像领着变傻的孩子：
“我们走吧，让我指给你去看，
那些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
中年艺术家的肖像 是谁，何时，为了什么，
用怎样的画笔
划出这些线条，
没有意义的线条，如同天空，
没有目的，没有终点和名称——
颤抖的风暴，飞行的队列，孩子的象形小玩具，
天空，不安的树木，
没有风，但比有风还要战栗得厉害：
因此，它们直起身子，离开，
从自己的根部，
从自己的泥土，
从自己的部落和家族离开：
去往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前往那无意义的暗淡的天空。
用什么样的石灰浆，什么样的粘土，
什么样的思想，
什么样的益处，风险和成就，
他们牢牢地，死死地，忘记了——
了望的缝隙，
敞开的天窗，
未曾刷浆的石块里的射孔。
啊，我亲爱的奥古斯丁*，
一切都过去了，亲爱的奥古斯丁，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平平常常地就结束了。
*圣奥古斯丁（Aurelius Augustinus，亦作希坡的奥古斯丁 Augustinus Hipponensis，天主教译“圣奥斯定”、“圣奥思定”、“圣思定”，公元354年－430年）著名的神学家、哲学家。在罗马天主教系统，他被封为圣人和圣师，并且是奥斯定会的发起人。他是圣孟尼迦的幼子，出生于北非，在罗马受教育，在米兰接受洗礼。奥古斯丁生平著作多达113册。其中以《忏悔录》、《上帝之城》、《论三位一体》、《驳多纳徒派》及《驳伯拉纠派》对基督教神学最有贡献。《忏悔录》被称为西方历史上第一部自传，至今仍被传诵。 兰斯天使*
——致弗朗索瓦·费迪埃*
你准备好了吗？——
这位天使在微笑——
我问，尽管我知道，
你无疑已经准备好：
我可不是对随便什么人这样说，
而是对你，
对你这样的一个人，你的心
不为尘世的国王的变故而忧虑，
全民曾在这里为他加冕，
我是对另一位大主教所说，
对那天空之王，对我们的羔羊所说，
那羔羊在期待中死去，
你会重新听见我的声音；
一次又一次，
如同每个夜晚
教堂的钟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在这片盛产品质优良的小麦
和明亮的葡萄的土地之上，
麦穗和葡萄串儿
吸收着我的声音——
但是仍然，
在这块打碎的玫瑰色的石头里，
举着手，
那只在世界大战中被打掉的手，
但是仍然请允许我提醒：
你准备好了吗？
对瘟疫，饥饿，地震，火灾，
异族的侵略，那被激起的仇恨？
所有这一切，毫无疑问，非常重要，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不，我没有责任提示这些。
也并非为此而把我流放。
我说：
你
准备好了
去迎接那难以置信的幸福吗？
*兰斯（法语：Reims）是位于法国东北部香槟-阿登大区马恩省的城市，距离巴黎市约130公里。兰斯在法国历史上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因为它是法国国王加冕的地方。兰斯作为法国的历史文化名城包括多处世界文化遗产，其中包括法国国王加冕的兰斯主教座堂，兰斯总主教所居住的杜宫，及守护着加冕用圣油瓶的圣雷米教堂及修道院。
*弗朗索瓦·费迪埃，《海德格尔：剖析丑闻》一书的作者。此书是对先前出版的维克多·法里亚斯的《海德格尔与纳粹主义》的回应。他在书中宣称，海德格尔的哲学是形而上学的空想社会主义的国家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