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逆着凛烈的夜风,上了走向那大而黑暗的都市,即人性和他们的悲痛之所在的艰难的路。”
——望蔼覃《小约翰》
1
歧路上彷徨着一些流民歌女,
疏疏落落地是凄冷的歌吟;
人间啊,永久是这样穷秋的景像,
到处是贫乏的没有满足的声音。
我是一个远方的行客,惴惴地
走入一座北方都市的中心——
窗外听不见鸟声的啼唤,
市外望不见蔚绿的树林;
街上响着车轮轧轧的音乐,
天空点染着工厂里突突的浓云:
一任那冬天的雪花纷纷地落,
秋夜的雨丝洒洒地淋!
人人裹在黑色的外套里,
看他们的面色吧,阴沉,阴沉……
2、别
我离开那八百年的古城,
我离开那里的翠柏苍松,
那里黄色的琉璃瓦顶,
同那卍字栏杆的小亭——
我只想长久地同它们告别,
把我身体委托给另外的一个世界,
我明知我这一番的结果,
是把我的青春全盘消灭。
临行时只思念着一个生疏的客人,
他曾经抱着寂寞游遍全世,
我愿意叫他一声我的先生,
我愿听他为我讲述那寂寞无言的经历——
猛抬头,一条小河,水银一般,
宛宛转转地漂来了莲灯一盏,
今夜的月色怎么这样地罗曼,
啊,是我忘掉了,忘掉了的中元!
我恨不能从我的车窗跳下,
我恨不能把莲灯捧在胸前——
月光是这样地宁静,空幻,
哪容我把来日的命运仔细盘算!
我只想把那莲灯吻了又吻,
把灯上的火焰吞了还吞,
它仿佛是谁人的派遣,
对我的生命显出几分殷勤——
终于呀,莲灯向着远方漂去
火车载我走入了一座树林;
寂寞无言的先生好像对着我的面前微笑,
他微笑的情调啊,阴沉,阴沉……
3、车中
我昏昏地倚靠着车窗,
把过去的事草草地思量——
回头看那是一片荒原,
荒原里可曾开过一朵花,涌过一次泉?
我昏昏地倚靠着车窗,
把将来的事草草地思量——
前面看是嵯峨的高山,
可有一条狭径让我走,一棵树木供我攀?
我在这样别离的景况当中,
可真是同我的“少年”分了手——
再也没有高高的城楼供我沉思,
再也没有古松的荫凉供我饮酒;
如今的荒野里只有久经风霜的老槐,
它不住地嘲笑着满车里孤另的朋友。
月亮圆圆地落,
晓风阵阵地吹,
这时地球真在骎骎地转,
车轮不住促促地催。
秦皇岛让我望见了一湾的海水,
山海关让我望见了一角的长城;
既不能到海中央去随着海鸥飞没,
也不能在万里长城上望一望那万里途程:
匆匆地来,促促地去,什么也不能把定,
匆匆地来,促促地去,匆促的人生!
我从那夏的国里,
渐渐地走入秋天,
冷雨凄凄地洒,
层云叠叠地忝。
水边再也没有那依依的垂柳,
四野里望不见蔚绿的苍松,
在我面前有两件东西等着我:
阴沉沉的都市,黯淡淡的寒冬!
沉默笼罩了大地,
疲倦压倒了满车的客人——
谁的心里不隐埋着无声的悲剧,
谁的面上不重叠着几缕愁纹,
谁的脑里不盘算着他的希冀,
谁的衣上不著满了征尘:
我仿佛也没有悲剧,没有希冀,
只是呆呆地对着车窗,阴沉,阴沉……
4、哈尔滨
听那怪兽般的摩托,
在长街短道上肆意地驰跑,
瘦马拉着破烂的车,
高伸着脖子嗷嗷地呼叫。
苏俄,白俄,乌克兰,
犹太的银行,希腊的酒馆,
日本的浪人,
高丽的妓院,
都聚在这不东不西的地方,
吐露出十二分的心足意满!
还有那中国的同胞,
面上总是淫淫地嘻笑——
姨太太穿着异样的西装,
纸糊般的青年戴着瓜皮小帽,
太太的脚是放了还缠,
老爷的肚子是猪一样地肥饱:
在他们幸福的面前,
满街都洒遍了金银,
更有那全身都是毒菌的妓女,
戴着碗大的纸花摇荡在街心!
我像是游行地狱,
一步比一步深——
我不敢望那欲雨不雨的天空,
天空一定充满了阴沉,阴沉……
5、雨
接连下了三宵的寒雨,
顿觉得像是深秋天气。
我寞寞地打开我的行箧,
我寞寞地捡起一件夹衣——
啊,真是隔世一般,像从古墓中
挖出来残骸余体。
这是我过去的青春吗,
上边可有我一点繁荣的痕迹?
神,请你多给我些雨一般的泪珠,
我愿把痕迹通通洗去。
昨日的春天已经到了芬芳的时刻,
满园的梨花都要开了,
今朝因为要换夹衣,
所以分外起得早。
心里充满了期待的情绪,
“夹衫乍着心情好!”
在清凉里我穿着这件夹衣,
不住地向着朝霞走去,
直到那血红的太阳涌出来,
我向着它深深地呼吸。
那时我体验了爱情,青春的爱情,
那时我体验了生命,青春的生命!
在清凉里我穿着这件夹衣,
傍着黄昏的池塘绕来绕去,
水里照映出新月一弯,
我向着它轻轻地叹息。
那时我体验了爱情,青春的爱情,
那时我体验了生命,青春的生命!
我穿着它拜访过初相识的友人,
紧握着一本写遍了命运的诗集,
凝望着天空朵朵的白云,
要把它们朵朵地揣在衣袋里。
如今衣袋里的“白云”都已无形消散,
幻想在我的面前一闪一闪地闪去……
空望着雨中的异地风光,
心中充满了怅惘的情绪。
情怀已经不似旧时,
怎当得起这旧日的衣裳,异乡的天气!
怎么几个月的隔离,
心情竟会这般差异?
仿佛是几十年的隔离,
心情竟有这般的差异!
走进来一位老实的客人——
“朋友啊,这件夹衣太短小,
我劝你再做一件。”
“我感谢你,感谢你的劝告。”
我像是荒林中的野兽
没有声息地死守荒林,
把这件夹衣当作天空的云彩,
我要披着它把旧梦追寻。
往日的遗痕,
往日的芬芳,
泪珠儿究竟不能雨一样地洗,
泪眼却是雨云一样地阴沉、阴沉……
6、在公园
商店里陈列着新鲜的货色,
酒馆里沸腾着烟酒的奇香,
我仿佛在森林里迷失了路径,
“朋友啊,你可愿在这里长久埋葬?”——
我战兢兢走入公园,
满园里刮遍了秋风,
白杨的叶子在夕阳里闪,
我立在这夕阳闪灼的当中:
园外是车声马声,
园内是笑声歌声,
我尽量地看,尽量地听,
终归是模糊不定,隔了一层。
我忆起我的童年,
和宇宙是怎样地拥抱,亲爱,
我能教月姑娘的眉儿总是那样地弯,
我能教太阳神的车轮不要那样地快!
现在呀,一切都同我疏远,
无论是日升月落,夏去秋来:
黄鹂再不在我的耳边鸣啭,
昏鸦远远地为我鸣哀!
一切都模糊不定,隔了一层,
把“自然”呼了几遍,把“人生”叫了几声!
我是这样地虚飘无力,
何处是我生命的途程?
我思念,
世纪末的诗人——
用美人的吻来润泽他们的焦唇,
用辛辣的酒浆灌溉他们憔悴的灵魂。
我呀,灵魂憔悴,唇已焦燥,
无奈我的面前美人也不美,醇酒也不醇。
我爱护,
那样的先生——
他能沉默而不死,
永久作一个无名的英雄。
但是呀,我又怕在沉默中死去,
无名而不是英雄。
我崇拜,
伟大的精灵——
使我们人类跌而复起,
使我们人类死而复生,
我们倚仗他不与草木同腐,
风雨后他总给我们燃起一盏明灯。
无奈呀我的力量是那样衰弱,
风雨里我造不出一点光明。
我羡慕,
为了热情死去的少女少男——
在人的心上,
留了些美的忆念:
啊,我一切都不能,
我只能这样呆呆地张望——
望着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各各的肩上担着个天大的空虚,
各各的肩上担着个天大的空虚,
此外便是一望无边的阴沉,阴沉……
7、Cafe
漫漫的长夜,我再也杀不出这漫漫的重围,
我想遍了死的方法和死后的滋味;
多少古哲先贤不能给我一字的指导,
他们同我可是一样地愚昧?
——已经没有一点声音,
啊,窗外的雨声又在我的耳边作祟!
去,去,披上我的外衣,
不管是风怎样暴,雨是怎样狂!
哪怕是坟地上的鬼火呢,
我也要寻出来一粒光芒!
街灯似乎都灭了,
满路上都是泞泥:
我的心灯就不曾燃起,
满心里也是泞泥——
路上的泞泥会有人扫除,
心上的泞泥可有谁来整理!
我走入一座Cafe ,
里边炫耀着杂色的灯罩,
没有风也没有雨了,
只有露西亚的小曲伴着简单的音乐。
我望着那白衣的侍女是怎样苍茫,
我躲避着她在没有人的一角;
她终于走到我的身边,
我终于不能不对她微笑!
“深深的酒杯,深深地斟,
深深的眼睛,深深地想——
除去了你的肩头,
我的手已经无处安放,
异乡的女子,我来到这里,
并不是为了酒浆,
只因我心中有铲不尽的泞泥,
我的衣袋里有多余的纸币一张!”
我望着她一副不知愁的面貌,
把酒浆不住缓缓地斟。
我的心中并不曾感到一点轻松,
只是越发加重了,阴沉,阴沉……
8、中秋
中秋节的夜里,家家都充满了欢喜,
到处是麻雀牌的声息,
男的呼号,女的嘻笑,
大屋小室都是恶劣的烟气;
锣鼓的宣豗振破了九层的天,
鸡鸭的残骸扔遍了这无边的大地。
工人,买办,投机的富豪,
都是一样地忘掉了自己——
不知道他们的背后有谁宰割,
不知道他们的运命握在谁的手里?
女人只看见男子衣袋中装着的金钱,
男子只知道女人衣裙里裹着的肉体。
我也参加了一家的宴会,
一个赭色面庞的男子向我呼叫:
“朋友啊,你来自北京,
请为大家唱一出慷慨淋漓的京调!”
我含笑无语地谢绝了他,
我含笑无语地离开了这座宴席——
我走出那热腾腾的蒸锅,
冰冷的月光浇得我混身战栗!
我望着明月迟迟自语,
我到底要往哪里走去?
松花江上停泊着几只小艇,
松花江北的北边,该是什么景象——
那是苍茫的西伯利亚大陆,
风雪的故乡!
那里的人是怎样地在风雪里挣扎,
为了全人类作那勇敢的实验;
这里的人把猪圈当作乐园,
让他和他的子孙都同归腐烂!
正如一人泳在大海里,
一任那波浪的浮沉,
我坐在一只小艇上,
它把我载到了江心——
我像是一个溺在水里的儿童,
心知这一番再也不能望见母亲,
随波逐流地,意识还不曾消去
还能隐隐地望见岸上的乡村——
在那浓绿的林中,
曾经期待过妖美的花精,
在那泥红的墙下,
曾经听过寺院里的钟声:
一扇扇地闪在他幼稚的面前,
他知道前面只是死了,没有生!
我只是想就这样地在江心沉下,
像那天边不知名的一个流星,
把过去的事想了又想,
把心脉的跳动听了还听——
一切的情,一切的爱,
都风吹江去,来去无踪!
生和死,同是一样地秘密,
一种秘密的环把它们套在一起;
我在这秘密的环中,
解也解不开,跑也跑不出去。
我望着月光化作轻烟,
我信口唱出一些不成腔调的小曲:
这些小曲我不从何处学来,
也不知要望那儿唱去!
我望着宁静的江水,拊胸自问:
我生命的火焰可曾有几次烧焚?
在这几次的烧焚里,
可曾有一次烧遍了全身?
二十年中可有过超越的欢欣?
可经过一次深沉的苦闷?
可曾有一刻把人生认定,
认定了一个方针?
可真正地读过一本书?
可真正地望过一次日月星辰?
欺骗自己:我可曾真正地认识
自己是怎样地一个人?
我全身的血管已经十分紊乱,
我脑里的神经也是充满纠纷:
低着头望那静默的江水,
死一样地,阴沉,阴沉……
9、礼拜堂
我徘徊在礼拜堂前,
上帝早已失却了他的庄严。
夕阳里的钟声只有哀惋,
仿佛说,“我的荣华早已消散!”
钟声啊,你应该回忆,
回忆那几百年前的情景——
那时谁听见你的声音不动了他的心,
谁听见你的声音不深深地反省:
老年人听见你的声音想到坟墓,
少年人听着你的声音想到他事业的前程,
慈母抱着幼儿听见你的声音,
便画着十字,“上帝呀,保佑我们!”
还有那飘流的游子,
寻求圣迹的僧人,
全凭你安慰他们,
他们的孤寂,他们的黄昏!——
如今呀,那些人似乎已经寻到了
另外的一个道理,
你既不能增长他们的悲哀,
也不能助成他们的欢喜:
更有人要把你熔化,
(看你是他们的仇敌,)
另铸就一把锄头,
去到田间耕地——
你躲在这无人过问的,世界的一角,
发出来这无人过问的,可怜的声息!
我徘徊在礼拜堂前,
巍巍的建筑好像化作了一片荒原。
乞丐拉着破的Violin ,
向着来往的行人乞怜。
忽然喉咙颤动了,
伴着琴声,颤颤地歌唱……
凋零的朋友呵,我有什么勇气,
把你的运命想一想:
你也许曾经是人间的骄子,
时代的潮流把你淘成这样——
你也许是久经战场的壮儿,
一旦负了重伤——
你也许为过爱情烦恼——
你也许为过真理发狂——
一串串的疑问在我的心里想,
一串串的疑问在你的唇边唱。
一团团运命的哑谜,
想也想不透,唱也唱不完……
……………………
……………………
啊,这真是一个病的地方,
到处都是病的声音——
天上那里有彩霞飞翔
只有灰色的云雾,阴沉,阴沉……
10、秋已经……
秋已经像是中年的妇人,
为了生产而憔悴,
一带寒江有如她的玉腕,
一心要挽住那西方的落日的余晖。
东方远远地似雾非烟,
遮盖了她的愁容,遮没了她的双肩,
她可一心一意地梦想,
梦想她那少年的春天!
她终于挽不住那西方的落日,
却挽住了我的爱怜,
我们吻着,绝没有温暖的情味,
无非是彼此都觉到了衰残。
但是秋啊,你也曾经开过花,
你也曾经结过果,
我的花儿可曾开过一朵,
我的果子可曾结过一个?
从此我夜夜叹息,
伴着那雨声霖霖……
从此我朝朝落泪,
望着那落叶纷纷……
从此我在我的诗册上,
写遍了,阴沉,阴沉……
11、“Pompeii”
夜夜的梦境像是无底的深渊,
深沉着许许多多的罪恶——
朝朝又要从那深渊里醒来,
窗外的启明星摇摇欲落!
一次我在梦的深渊里
走入了Pompeii 的故墟——
摸索着它荣华的遗迹,
仿佛也看见了那里卖花的女子:
淡红的夕阳淹淹,
伴着我短叹长嘘!
这次的醒来,夜还不曾过半,
我听那远远的街心,
乞儿的琴弦还没有拉断。
我怀念着酒池肉林的Pompeii 城,
坐在一家地窖的酒馆里,
酒正是一杯一杯地倒,
女人们披着长发,裸着身体。
“喝酒吧,跳舞吧!
只有今宵,事事都由我们作主——
把灯罩染得血一样地红,
把烛光燃得鬼一样地绿!
明天哪,各人回到各人的归宿,
这里自然会成了一座坟墓!”
听这沉郁的歌声,
分明是世界末日的哀音——
一团团烟气缭绕,
可是火山又要崩焚?
崩焚吧,快快崩焚吧!
这里的罪恶比当年的Pompeii 还深:
这里有人在算计他底妻子,
这里有人在欺骗他的爱人,
这里的人,眼前只有金银,
这里的人,身上只有毒菌,
在这里,女儿诅咒她的慈母,
老人在陷害着他的儿孙;
这里找不到一点实在的东西,——
纸作的花,胭脂染红的嘴唇!
这里不能望见一粒星辰,
这里不能发现一点天真。
我也要了一杯辛辣的酒,
一杯杯浇灭我的灵魂;
我既不为善,更不作恶,
忏悔的泪珠已不能滴上我的衣襟!
我同这些青年,舞女,都融在一起,
大家狂跳吧,在这宇宙间最后的黄昏!
快快地毁灭,像是当年的Pompeii ,
第一个该毁灭的,是我这个游魂!
明天呀,一切化作残灰,
日月也没有光彩,阴沉,阴沉……
12、追悼会
不知不觉地,树叶都已落尽,
日月的循环,在我已经不生疑问;
我只把自己关在房中,空对着
那“死室回忆”的作者的相片发闷。
忽然初冬的雪落了一尺多深,
似乎接到了一封远方的音信:
它从沉睡中把我唤醒,
使我觉得我的血液还在循环,
我的生命也仿佛还不曾凋尽!
松花江的两岸已经是一片苍茫,
分明是早晨的雪,却又像是夜月的光,
我望不见岸北的楼台,
也望不清江上的桥梁,
空望着这还未结冰的江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可不知道吗,
你可是当真地忘记?
这里已经埋葬了你一切的幻梦,
在那回中秋的夜里:
你看这混混不息的江水,
早已把它们带入了海水的涛浪——
望后你要怎么样,
你要仔细地思量;
不要总是呆呆地望着远方,
不要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空想!”
啊,今天的宇宙,谁不是白衣白帽?
天空是那样地严肃,
雪神在回环地舞蹈……
原来他们为了我
作一番痛彻的追悼!
这里埋葬了我的奇珍,
我再也不敢在这里长久逡巡;
在这样的追悼会里,
空气是这样地,阴沉,阴沉……
13、“雪五尺”
此后我的屋窗便结住了冰霜,
我的心窗也透不进一点新的空气,
我像是一条灰色的蛇,
一动不动地入了冬蛰——
“朋友啊,你这一月像老了一年——”
“老并不怕;我只怕这样长久地睡死!”
此后的积雪便铺满了长街,
日光也没有一点融解的热力,
我竟像是那街上的积雪,
一任那运命的脚步踩来踩去——
“朋友啊,你这一月像老了一年——”
“老并不怕;我只怕这样长久地睡死!”
夜半我走上了一家小楼,
我访问一个日本的歌女——
只因我忽然想起一茶:
“嚄,这是我终老的住家吗?——雪五尺!”
这时的月轮像是瓦斯将灭,
朦朦胧胧地仿佛在我的怀内销沉;
这时的瓦斯像是月轮将落,
怀里,房里,宇宙里,阴沉,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