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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纳齐姆·希克梅特:诗四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07-23  

纳齐姆·希克梅特:诗四首

李以亮

 

在雪夜的林中 
 
山毛榉在深深的雪中,
我在黑暗的树林
在悲伤里,在悲伤里。
你的手,你的手在哪里?

雪,月光的颜色,
在夜里我沉沉的靴子,
在我身体里唱的歌
呼唤着我,可我在哪里?

在我遥远的国家,
童年,还是星星那儿?
山毛榉林子里一扇窗口
闪着黄色的温暖。

如果我经过,又怎样?
某人招呼我进去
而我进去后深鞠一躬,
问候那里面的人。

陈旧的日历显示
春天今已来了。
我寄给梅米特的玩具
却全都退回到了我这里。

他的小卡车窝着,受了伤,
它的春天从未受伤,
而梅米特从未在浴盆里
航行他的白色小船。

雪花毛茸茸的,干净。
我轻轻地走着。
昨夜一点半钟
贝鲁特*死了——我认识他。

我有他送的一条褐黄毯子
和一本书,他签过名。
书会从一只手传递到一只手,
毯子还将持续一百年。

我离开了我吐蕊的玫瑰
在我有七座小山的城市。
在可怕的死亡或关于死亡
的思想里,没有羞耻。

我们身上最奇怪的力量是
我们明知必有一死,
明知没有什么更真实,
却有活下去的勇气。

是否我的国家,或者童年
或者星辰,离我最为遥远?
告诉我,贝拉莫格鲁*,
在死亡的那边是否有一个村庄?

夜里,山毛榉在深深的
雪中,我走在林子中。
我清楚地看着周围
像黑夜里的白昼。

如果我此刻转头——
道路,铁轨,山谷——
在十五英里之外
莫斯科将是一束明亮的红光。

*指博莱斯瓦夫·贝鲁特(Boleslaw Beirut),1947-1956任波兰人民共和国总统。
*阿塞拜疆早期共产主义诗人,1919年被(一说为白俄罗斯人,一说为红军)杀害。


新年前夜 
 
雪在夜里越下越大
在星辉下闪闪发亮。
在一个城市的一条街上有间小屋,
一间木屋,那么遥远。

孩子在枕上熟睡
胖胖的,头发金黄——是我的儿子。
没有客人,一个也没有。
窗外,贫穷的伊斯坦布尔。

屋外尖利的警笛在呼啸。
孤独就像在牢房里。
穆娜维尔合上书
轻声哭泣。

在一个城市的一条街上有间小屋,
一间木屋,那么遥远。
雪在夜里越下越大
在星辉下闪闪发亮。


给撒旦的挽歌 
 
我的小狗名叫撒旦。
这么叫跟它的名誉没有关系——
它没做过任何有损名誉的事。
它也一点不像撒旦。
魔鬼是残酷的:
残酷的是狡诈和谎言,
但它们并不聪明。
我的小狗很聪明。

在杀死我的小狗这件事上我也有责:
我不知道如何照顾好它。
如果你不懂如何照看树
  最好不要种下它。
一棵树在你手上干枯
  成为一道咒语。
“人总是在水里学会游泳”,你说。
确实。
但是,如果你溺水,
  你只能独自淹死。

早晨我醒来
听到——
没有谁抓我的门。
我像要哭了。
我羞愧我已不会哭。
它就像一个人。
多数动物就像人一样——
  而且是像好人。
在友谊的指令下,它的粗颈子毛发稀少。
它的自由存在于牙齿和快腿,
  它的优雅存在于它毛发浓密的长尾。

我们常常彼此思念。
它会说些最严肃的事情:
饥饿,太饱,爱。
但它不曾懂得想家。
那是我的头脑的事。
当诗人走向天堂,
  它会说:“啊,那可不是我的国家……

它死了,
跟任何人一样死了。
无论人,动物,或植物——
在床上或地上,在空中或水里,
突然地,等待,或是睡着——
这就是每个人死亡的方式,
这就是我即将死去的方式,
这就是我们即将死去的方式……

今天是它栖身树下第九十八天的日子。
我从阳台上凝望树林:
高大颀长、深红色的松树
衬在蓝灰色的天空下。
人们挥汗如雨,
狗吐出舌头,垂在外面,
他们全都走向湖边游泳。
将沉重的身体留在岸边,
他们都将体会鱼的快乐。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我走过这条路。
四天四夜的火车……
如今不超过六十小时,
乘飞机八小时。
图波列夫*不久将使
莫斯科到巴库
只需二小时十分钟……

三十年前
列车上充满歌声——
歌声像情人手里挥动的手绢,
像引导我们的旗帜。
我青年时代的歌曲
依然充满火车。

三十年前
著皮夹克戴红围巾的
共青团姑娘驾驶列车,
起茧的手里捧着一本书——
  马雅可夫斯基。

三十年前我走过这条路。
列车上还坐着一个心碎的新娘——
白俄罗斯人绞死了他们的男人——
那时还没有法西斯子弹制造的寡妇新娘。
战士们那时只有
  白军被击退的记忆。
而不是
  燃烧的柏林街道……

三十年前
哈尔科夫*是一个城市,
但它还只是与地面齐平
  如今已抬高了十倍。
沿着顿河的大草原看起来与那时一样
——没有树阴,坦荡如砥——
但多了来自哈尔科夫的拖拉机。
罗斯托夫是一个港口,
但它并不占
  波罗的海的水域。
里海
看起来仍然像
  熔铅,
但现在我们种上了
  油树
  在海底的井里。
极度干燥,
被称作“苏姆盖特”*的贫瘠之地
那时还没有成为一座绿色之城
  如今工厂林立,人口过十万。
诗歌在阿塞拜疆被发现,
但不是萨米特*。
月亮依然高高悬在那里,
独自一个——
没有一个兄弟。

三十年前
我在这里,但我的儿子没有。
也许三十年后他也将走过这条路,
也许我已不在这里。

很可能——活到那时我不要活到八十五?
也许我已不在这里了,
但谁知道会怎样?
我对要发生的事充满好奇。

三十年前我就走过这条路。

*前苏联上将工程师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图波列夫建立的实验基地,现名为图波列夫航空科学技术联合体(ANTK),主要设计轰炸机、运输机。
*乌克兰东北部城市。
*前苏联阿塞拜疆东部的石油化工城市,在阿普歇伦半岛的西北岸,临里海,南距巴库35公里。1949年建市。
*指诗人萨米特·乌尔衮(1906-1956),作者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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