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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齐姆·希克梅特:诗四首
李以亮 译 在雪夜的林中 山毛榉在深深的雪中, 我在黑暗的树林 在悲伤里,在悲伤里。 你的手,你的手在哪里? 雪,月光的颜色, 在夜里我沉沉的靴子, 在我身体里唱的歌 呼唤着我,可我在哪里? 在我遥远的国家, 童年,还是星星那儿? 山毛榉林子里一扇窗口 闪着黄色的温暖。 如果我经过,又怎样? 某人招呼我进去 而我进去后深鞠一躬, 问候那里面的人。 陈旧的日历显示 春天今已来了。 我寄给梅米特的玩具 却全都退回到了我这里。 他的小卡车窝着,受了伤, 它的春天从未受伤, 而梅米特从未在浴盆里 航行他的白色小船。 雪花毛茸茸的,干净。 我轻轻地走着。 昨夜一点半钟 贝鲁特*死了——我认识他。 我有他送的一条褐黄毯子 和一本书,他签过名。 书会从一只手传递到一只手, 毯子还将持续一百年。 我离开了我吐蕊的玫瑰 在我有七座小山的城市。 在可怕的死亡或关于死亡 的思想里,没有羞耻。 我们身上最奇怪的力量是 我们明知必有一死, 明知没有什么更真实, 却有活下去的勇气。 是否我的国家,或者童年 或者星辰,离我最为遥远? 告诉我,贝拉莫格鲁*, 在死亡的那边是否有一个村庄? 夜里,山毛榉在深深的 雪中,我走在林子中。 我清楚地看着周围 像黑夜里的白昼。 如果我此刻转头—— 道路,铁轨,山谷—— 在十五英里之外 莫斯科将是一束明亮的红光。 *指博莱斯瓦夫·贝鲁特(Boleslaw Beirut),1947-1956任波兰人民共和国总统。 *阿塞拜疆早期共产主义诗人,1919年被(一说为白俄罗斯人,一说为红军)杀害。 新年前夜 雪在夜里越下越大 在星辉下闪闪发亮。 在一个城市的一条街上有间小屋, 一间木屋,那么遥远。 孩子在枕上熟睡 胖胖的,头发金黄——是我的儿子。 没有客人,一个也没有。 窗外,贫穷的伊斯坦布尔。 屋外尖利的警笛在呼啸。 孤独就像在牢房里。 穆娜维尔合上书 轻声哭泣。 在一个城市的一条街上有间小屋, 一间木屋,那么遥远。 雪在夜里越下越大 在星辉下闪闪发亮。 给撒旦的挽歌 我的小狗名叫撒旦。 这么叫跟它的名誉没有关系—— 它没做过任何有损名誉的事。 它也一点不像撒旦。 魔鬼是残酷的: 残酷的是狡诈和谎言, 但它们并不聪明。 我的小狗很聪明。 在杀死我的小狗这件事上我也有责: 我不知道如何照顾好它。 如果你不懂如何照看树 最好不要种下它。 一棵树在你手上干枯 成为一道咒语。 “人总是在水里学会游泳”,你说。 确实。 但是,如果你溺水, 你只能独自淹死。 早晨我醒来 听到—— 没有谁抓我的门。 我像要哭了。 我羞愧我已不会哭。 它就像一个人。 多数动物就像人一样—— 而且是像好人。 在友谊的指令下,它的粗颈子毛发稀少。 它的自由存在于牙齿和快腿, 它的优雅存在于它毛发浓密的长尾。 我们常常彼此思念。 它会说些最严肃的事情: 饥饿,太饱,爱。 但它不曾懂得想家。 那是我的头脑的事。 当诗人走向天堂, 它会说:“啊,那可不是我的国家……” 它死了, 跟任何人一样死了。 无论人,动物,或植物—— 在床上或地上,在空中或水里, 突然地,等待,或是睡着—— 这就是每个人死亡的方式, 这就是我即将死去的方式, 这就是我们即将死去的方式…… 今天是它栖身树下第九十八天的日子。 我从阳台上凝望树林: 高大颀长、深红色的松树 衬在蓝灰色的天空下。 人们挥汗如雨, 狗吐出舌头,垂在外面, 他们全都走向湖边游泳。 将沉重的身体留在岸边, 他们都将体会鱼的快乐。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我走过这条路。 四天四夜的火车…… 如今不超过六十小时, 乘飞机八小时。 图波列夫*不久将使 莫斯科到巴库 只需二小时十分钟…… 三十年前 列车上充满歌声—— 歌声像情人手里挥动的手绢, 像引导我们的旗帜。 我青年时代的歌曲 依然充满火车。 三十年前 著皮夹克戴红围巾的 共青团姑娘驾驶列车, 起茧的手里捧着一本书—— 马雅可夫斯基。 三十年前我走过这条路。 列车上还坐着一个心碎的新娘—— 白俄罗斯人绞死了他们的男人—— 那时还没有法西斯子弹制造的寡妇新娘。 战士们那时只有 白军被击退的记忆。 而不是 燃烧的柏林街道…… 三十年前 哈尔科夫*是一个城市, 但它还只是与地面齐平 如今已抬高了十倍。 沿着顿河的大草原看起来与那时一样 ——没有树阴,坦荡如砥—— 但多了来自哈尔科夫的拖拉机。 罗斯托夫是一个港口, 但它并不占 波罗的海的水域。 里海 看起来仍然像 熔铅, 但现在我们种上了 油树 在海底的井里。 极度干燥, 被称作“苏姆盖特”*的贫瘠之地 那时还没有成为一座绿色之城 如今 工厂林立,人口过十万。 诗歌在阿塞拜疆被发现, 但不是萨米特*。 月亮依然高高悬在那里, 独自一个—— 没有一个兄弟。 三十年前 我在这里,但我的儿子没有。 也许三十年后他也将走过这条路, 也许我已不在这里。 很可能——活到那时我不要活到八十五? 也许我已不在这里了, 但谁知道会怎样? 我对要发生的事充满好奇。 三十年前我就走过这条路。 *前苏联上将工程师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图波列夫建立的实验基地,现名为图波列夫航空科学技术联合体(ANTK),主要设计轰炸机、运输机。 *乌克兰东北部城市。 *前苏联阿塞拜疆东部的石油化工城市,在阿普歇伦半岛的西北岸,临里海,南距巴库35公里。1949年建市。 *指诗人萨米特·乌尔衮(1906-1956),作者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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