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志娟 译
罗斯玛丽·多布森(1920-),澳洲女诗人,同时也是一个插画家和编辑,她的诗歌几乎每年都会入选澳洲诗歌年选,曾荣获多项文学奖项和荣誉,作品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她一共出版了十四本诗集,主要包括:《在一面凸镜中》(In a Convex Mirror,1944);《冰船及其他的诗》(The Ship of Ice:with other poems,1948);《公鸡打鸣》(Cock Crow,1965);《三种命运及其他的诗》(The Three Fates and Other Poems,1984)等。 断裂 电话线如同蛛网
交织着,从一根电线杆到另一根,
连接起光明到黑暗的距离;
但有些东西割断了我的灵魂。
非死非生,我看着
分开的树,如同切开的纸,活着
带着一点点厌烦,看向天空,
月亮,诱人的上升曲线
并不为我带来沉默的喜悦,
亦无跳跃的激情、忧伤或羞愧:
百万年以前,她便如此升起,
这个夜晚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热烈而轻盈的火焰中呈现,
散落,变成无数颗星星,
打碎七姊妹的灯,
或者从火星夺走一个火把,
让它转过身来观看,这个
在毁灭性的夜晚破碎的世界;
或者,月亮,在这祥和的时刻
至少是健谈而明亮的。
山顶 这名工人在黄昏时挖掘家,
靴子果断向前,将杂色的泥土
像干草一样扔在身后;
晃动的帽子变成兜满风的杯子,
他爬上山顶,充满天空,
他的眼睛是点亮的窗子,朝着西边
散发柠檬色的光,
而这一天正慢慢消逝,
或者,大步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停下,
带着安详、无意识的傲慢神情,
(他的帽子挂在月亮的角上)。
向着友好的星星划亮一根火柴,
点燃烟斗,
如果愿意,他能移走山峰,
但是一座山在一个人的手掌上
是一种累赘,因此他让它们躺着——
偶尔举起一个,看一看,抚平树,
慢慢地转动它,再将它放下。
在薄雾中行走 在薄雾中走上人迹罕至的小径,
拨开布满白霜、竖立着的篱笆桩,
凑近去看那些保留到现在、摇晃不停的珊瑚色枝条,
受惊的绒毛状的冰霜支愣着,
映照出一轮大气的光环。
它们是微型森林,生硬,做作,
仿佛有一只鸟正飞过,低声警示它们,
别做声,别做声,
当我们离开之后,谁知道,会有怎样的议论掠过枝条?
会有怎样放肆、嘲讽的笑声在空中响起?
当双脚在印满车辙的路上变冷,沉默
预兆般地扯动耳朵,
又是谁,因渴望完美的意象而燃烧?
虽然,星星们,
这些火的支架,一定会像往昔那样,
从天空滑入白色的灰烬。毫无疑问,
梅蓓会在奶牛场或者货车里躲避牛奶工,
罗勃会蜷缩在拖拉机的蓬盖下睡觉,
流浪汉正躺在蕨丛的空隙边打鼾,
但是沮丧毫无必要。
夏的终结 夏季过后 夏季过后,冬天的第一阵波浪
带来奇迹般的清净,
洪水冲走了太阳帽,冲浪板,
鲜艳的丝巾,糖果条纹的遮阳伞,
在水边尖叫的孩子,以及海鸥
和悠闲的沙滩露营者——
用一条曲线和一次碰撞,将他们带上有轨电车,
带上庄重的巴士,如同一块岩石干脆地拒绝混乱
和飞溅而去的泡沫。
波浪带着一声叹息
渐渐远离道路,让房子安静下来,
苍蝇定居在关闭的房间里,被遗弃的猫
毛色发亮,在常春藤间觅食。
只有在夜晚,
嫁给了凡人的孤独的美人鱼,才会
漫步于月光下的沙滩:她在水边流泪,
沙子像刀一样切割她的双脚。
野餐 橡胶树叶和黑莓在火中燃烧,带着一缕
秋天的悲伤意味——苦涩的烟,与
交错的阳光刀片竞相割开松树,
搜索出一个伏兵。火焰的舌头如同诽谤,
抹黑冒着气泡的愤怒的金属罐,
在峡谷中,
我又变成一个孩子,指挥着
溪流中的树枝船,涓涓的小溪,
在岩石上翻腾棕色和金色的泡沫,
蝌蚪(多年以前)滑过我的手指
和少女的头发,苔藓,忿忿不平地
记下我的足迹……
在火边做梦,我呼唤自己,看见
一个孩子穿越时间跑进过去的一次野餐。
一段插曲 惆怅而孤独地徘徊在黄昏的树林,
并非屈服于悲痛,而是暂时
沉浸于厌世的情绪中;一种淡淡的忧郁……
有时,隐秘地
唤醒了灵魂——是的,我发现这相当令人厌烦。
我为何要走在这林木茂盛的路上,
像那些可怜的青年诗人一样沉思着死亡,
对遗忘怀有一种亲近与迷恋。
够了——我让你介入奥林匹亚神的事务,
已经泄露了我崇高的秘密使命——
我仍然大致记得这个故事。
我在周五独自行走。
在一个安宁的池塘边,我停下,无声的水
映照出我自己的影子。
我想在那暗昧的遗忘和黑暗中
永远合上我的翅膀,
这时忽然听见了山坡那边传来的叹息和脚步声,
走过去,我看见了邪恶王子,
令人惊讶地摆出一副伤心独白的造型,
眼帘低垂,目光充满渴望——
准确地说,这是我害怕的一刻——
每当哈姆雷特的扮演者表演他的沉思。
我们带着认同阅读彼此的思想,
都不说话,但是立刻
退后,各自退回原来的道路。
我仍然认为这个场景颇富意味。
我们错过了一个机会——一个造型和一些幽默,
原谅我对这件事的反思;
讲述这个故事时,我感到不安。
诗人 阁楼里住着诗人这个家伙,
每当想起那光秃秃的木板,蜘蛛网,
一片面包,摇曳着微光、淌着烛泪的蜡烛,
我总会激起一阵怜悯。
我们进去时他扭过头,
停顿了片刻,又埋头继续写。
“你们来得太早,”他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不停地写着。
我们站在那儿,犹豫不决;
我扯扯魔鬼的衣袖,和他低声商量;
“同志,”我说(这是仅在大会上使用的称呼),
“我们是不是该退出去,讨论一下这种状况?
我们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这个家伙的工作,
你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冒着火焰,
我想他一定拥有一些关于死亡的梦想,
急于收割他的成果,但尚未完工。”
他皱起眉头。“这样更好,”他说,“让我们加快他的进程吧;
明天我们的日程表上还有一长串名单;
从秘鲁到波斯——其中一个是大主教,
那将是一项漫长的工作。”
“来吧,小伙子,
这儿有天堂,有地狱。你全都了解。你会选哪一个?
我们将耐心地等你尽快做出抉择”——
魔鬼在地板上踱步,摇晃着火焰的鞭子。
他咬着笔,抬起头,“听着,”他说,
“我正在创作一首永不磨灭的史诗;
我确信它将是一部杰作,绝不是废话连篇;
请给我一年左右的时间——我会把你们写进去,
创作一些伟大的诗句刻画你们的形象,
使用一个或者两个韵——让你们成为一种精美的诗歌意象。
你们看,怎么样?”我承认,我略微挺直了身体,
并理了理我的翅膀,然后,内疚地拉住魔鬼,
他的帽子得意洋洋地翘着,靠在门边,摆出一副
事不关己的姿态,
(很像伟大的凯撒被我们带走时的神态,
但那是另一个故事)。
“别动,别动,”诗人说。“就那样站一会儿,
它缺少一个词,这儿——那儿,这是对你的描写,
齐整的诗句,将对抗时间。
谢谢,先生们,门就在你们背后……
原谅我不站起来了;
我要构思一首等着献出的颂歌。”
于是,我们发现自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好吧——!”魔鬼说,
而我几乎也同时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