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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诗八首
李以亮 译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Jaroslav Seifert,1901-1986),著名诗人。生于布拉格郊区一个工人家庭。少年时期经历了奥匈帝国的统一、第一次世界大战、民族独立和俄国十月革命。中学没毕业就投身新闻工作和文学事业。19岁发表处女诗集《泪城》(1921)。30年代,诗人进入创作的成熟期,发表了《裙兜里的苹果》(1933)、《维纳斯的手臂》等大量的爱情诗。1936年以后纳粹德国的威胁和慕尼黑协定的签订,激发了诗人的爱国热情,他创作了《别了,春天》(1937)、《灭掉灯光》(1938)、《披着光明》(1940)、《石桥》(1944)、《陶土的头盔》(1945)等诗集。战后他发表了许多优美的抒情诗集,其中最著名、成就最高的是《妈妈》。60年代中期后,诗人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再次从心底唤起了对爱情、春天和美丽的布拉格的赞叹。《岛上音乐会》(1965)、《哈雷彗星》(1967)、《铸钟》(1967)、《皮卡迪利的伞》(1979)、《避瘟柱》(1981)等诗集。1966年,诗人获得捷克斯洛伐克人民艺术家的称号。1982年,又出版了洋洋数十万言的回忆录《世界美如斯》。1984年,塞弗尔特“由于他的诗充满了新鲜感、敏锐的感觉和丰富的创作力,为人类不屈的意志与无尽的智慧描绘了一幅自由奔放的图画”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圣乔治大教堂 假如在白色的圣乔治大教堂 突然起火, 但愿不要这样, 大火后它的墙壁会呈玫瑰色。 甚至它的双子塔(亚当和夏娃)也会如此。 更纤细的那座是夏娃,正如女性通常那样, 虽然这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 性别的荣耀。 猛烈的火焰也会使石灰岩泛红。 正如年轻的女孩 初吻之后。 最后的歌 请听:这是有关小亨戴莉的。 昨天她回到了我身边, 她已经二十四岁, 美丽得仿佛书拉密*。 她穿一件浅灰色松鼠皮衣, 戴一顶俏丽的小帽, 脖上系了一条 白烟似的围巾。 亨戴莉啊,这装扮真适合你! 我原以为你已死去, 不想你出落得如此美丽。 我真高兴你能回来! 你错得离谱啦,亲爱的朋友! 我已死了二十年, 你很清楚。 我只是回来看看你。 *书拉密(Shulamite),《圣经·雅歌》中赞美的新娘。 少女内衣的舞蹈 一打少女的内衣 晾在衣绳上, 胸前的饰带 如哥特式教堂的花窗格。 主啊, 请免除我们所有的罪。 一打少女的内衣, 那是爱, 天真的少女们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的游戏, 第十三件,一件男人的衬衣, 那是婚姻, 结束于通奸和枪击。 拂过少女内衣的风, 那是爱, 我们的大地被芬芳的和风拥抱: 一打虚幻的身体。 一打空气形成的少女 在绿草地舞蹈, 和风优雅地塑造出她们的身体, 胸脯,臀部,腹部的圆窝—— 赶紧张开啊,我的眼睛。 不曾想打扰她们的舞蹈 我轻轻滑过女衣的膝下, 当其中一件坠落, 我贪婪地吸它的香气 咬它的胸脯。 爱, 我们呼吸和赖以为生者, 失去了魔力, 爱, 与我们的梦想相联者, 爱, 与我们的兴衰如影相随者: 什么也不是 却又是一切的总和。 在我们一切皆电气的时代 盛行夜总会而不是洗礼, 爱却被注入轮胎。 我罪孽的玛格德琳*,不要哭泣: 浪漫之爱已耗尽它的火焰。 信仰,摩托车,和希望。 *即耶稣显灵复活后与马利亚·抹大拉(Mary Magdalen)相会,现抹大拉通常指“悔改的妓女”。 鼠尾草花冠 ——给弗郎蒂瑟克·赫鲁宾* 正午在靠近而宁静 被苍蝇的嗡声打破 仿佛用钻刀。 我们躺在瑟萨瓦*河边的草地 啜饮在林泉里冷冻过的 沙百里*酒。 有一次在康诺皮斯特城堡* 我得以亲见 一柄古老的短剑展出。 只有在伤囗里隐密的嫩枝 长出三重桨叶。 有时候诗也是如此。 也许不是很多—— 但的确很难从伤口中提取。 诗人往往像一个情人。 他轻易就忘记了 曾低声说出的温柔诺言, 以无情的手势 对待脆弱的优雅。 他有权逞强。 在美或惊悚的 名义下。 或以两者的名义。 这的确是他的天职。 事件本身给他备好 一支笔, 他用笔尖永久地 纹刺出语言。 不在胸前的皮肤上 而是直接刺入与血液 一起悸动的肉。 玫瑰和心灵并不就是爱情, 一艘船一次航行一次冒险也不是, 一次谋杀, 一次在死亡里抛锚的忠诚也不是。 这些愚蠢的象征都不真实。 生活比它们更宽广。 现实完全不同 而且要糟得多。 所以诗人迷醉于生活 呕出所有的苦汁, 愤怒和绝望 而不是让诗歌变成绵羊脖子上 玎当的铃声。 我们饮尽了杯中酒 从被压平的草地站起时, 一群赤裸的孩子从岸上 跳进我们脚下的河里。 其中一个少女 在她稻草般金黄的发间 戴一顶湿淋淋的鼠尾草花冠, 她爬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 在晒热的石表舒展身体。 我吃了一惊: 上帝啊, 她已不再是一个孩子! *弗郎蒂瑟克·赫鲁宾(Frantisek Hrubøn,1910-1971),捷克作家和诗人。 *瑟萨瓦河,布拉格西南部的河流。 *沙百里,原产法国的一种白葡萄酒。 *康诺皮斯特城堡,位于布拉格东南。 夜莺之歌 我是一个声音的猎者 和录音带的收集人。 我聆听猎人的号角 以短波宣告猎物死亡。 让我给你看看我的收藏品吧。 夜莺的歌声。这人人知道, 但这夜莺 是聂鲁达*倾听过的夜莺的亲戚 那时他使布拉格年轻的美人顾盼流连。 录音带记下了放大的 一朵玫瑰开始打开花瓣时 蓓蕾绽放的声音。 这里是几种阴郁的录音: 一个人死亡的嘎吱嘎吱之声。 录音绝对地逼真。 灵车的行进和石板路上 马蹄的节奏。 还有约瑟夫·霍拉*的葬礼 在国家剧院里庄严隆重的号声。 所有这些我都靠交换获得。 但这盘带 《我母亲棺材上冰冻的土》 是我自己的录音。 接下来是谢瓦利埃和米丝汀奎特, 和迷人的约瑟芬·贝克 佩一束鸵鸟羽饰。 更年轻者中,我有风度翩翩的格雷科 和马修*崭新的唱片。 最后,你会听到两个无名恋人 充满激情的低语。 是的,他们的话语难以分辨, 你只能听到他们的叹息。 然后是突然的寂静 被另一个 时刻终止—— 疲惫的唇胶着于 疲惫的唇。 这是一个平静的时刻 不属于亲吻。 是的,你也许说对了: 做爱后的寂静 与死亡相似。 *扬·聂鲁达(Yan Neruda,1834-1891),捷克著名作家和诗人,智利诗人巴勃罗·鲁达因对扬·聂鲁达的仰慕,以其姓氏作为自己的笔名。 *约瑟夫·霍拉(Josef Hora,1897-1945),捷克著名诗人,作家。 *谢瓦利埃、米丝汀奎特、约瑟芬·贝克、格雷科、马修,均为当时有名的歌手。 一九三四年 回忆青春年华 是愉快的。 惟有河流不会老。 风磨倾屺, 任性的风 打着口哨,漠不关心。 一具令人悲伤的十字架留在路边。 矢车菊花如无鸟的空巢 落在基督的肩头, 青蛙在芦苇丛呱呱叫嚷。 垂怜我们吧! 苦涩的时日已经来到 甜蜜的河边, 工厂两年空气无一人 孩子们坐在母亲的膝上 学会饥饿的语言。 而他们的笑声仍然银铃般响起 又在柳树下凄然地沉寂下去 在它的银色里。 但愿他们为我们安排的晚年 比我们给他们准备的童年幸福! 朝圣地 漫长旅行之后我们醒来 在大教堂的回廊,男人们在此 席地而睡。 那时没有公共汽车, 只有电车和火车, 朝圣的路得徒步行走。 我们被钟声唤醒。它们 自方形塔楼轰鸣。 隆隆钟声下,不只教堂 草茎上的露珠都在颤抖, 头顶不远的云端里,象群 踏着早晨的舞步。 几码之外女人们在穿衣。 有那么一两秒 我的确瞥见了 女性身体的赤裸之美—— 当其双手将裙子举过头顶。 然而就在那一刻有人以手 封住了我的嘴, 我无法呼吸。 我茫然抓向墙壁。 不一会儿后大家都跪在 金色神龛的圣骨盒*前 高唱着欢呼致意。 我与他们一起唱。 但我欢呼不同的东西, 是的,千百次, 我被第一认知吸引。 歌唱迅速将我的思绪 带到了教堂以外。 圣经里传道者路加* 在他的福音书 第一章第二十六节中 写道: 她在惊奇中落下眼泪 并低声说:阿门。 她栗色的头发 从额头垂到祈祷台。 长翅膀的信使从窗子飞进 圣女玛利亚的卧室 轻快如夜间飞行的仓鸮, 盘旋在圣女面前 离地一英尺的空中, 轻轻拍打双翅, 用希伯来语讲述大卫王*的统治。 如今我知道,在那个注定的时刻 对一个天使也未曾对他宣讲的人 女人们如何行事。 她们先是快乐得尖叫 继而哭泣 并将她们的指甲 无情地抠进男人的肉体。 当他们逼近她们的子宫 绷紧了身体的肌肉 一颗心在狂乱中通过嘴唇 喊出粗野的词语。 那时我正开始生活 随时准备走向 世界上最令人激动的地方。 在游乐场的隔间 我老是想起念玫瑰经*的低语 像打在白铁屋顶的雨, 当少女们在隔间走来走去, 紧张地攥紧围巾, 拿忽闪的眼睛大方地 四下张望。 当她们的双唇在空气中开始蠕动 便有亲吻的味道袭来。 生命是艰难的,是一次 候鸟飞向孤独之地 痛苦迁徙 并无返回之路。 在你身后剩下的 不过是痛苦,悲伤,全部的失望, 而这一切似乎都比孤寂 易于忍受, 这里没有给你 泪痕斑斑的灵魂 留下一点安慰。 那些甜美的葡萄于我何用! 还有我从射击彩票点赢来的好东西 鲜亮的纸玫瑰! 我保存了很久 而它闻起来仍然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天主教徒盛放圣徒遗物的圣盒。 *路加,保罗的门徒,《新约》路加福音和使徒行传的作者。 *大卫王,公元前1011-971年以色列王,耶和华选择他替代扫罗。 *玫瑰经,即《圣母圣咏》,敬礼圣母玛利亚的祷文。 告别曲 给这世界亿万的诗, 我只增添了寥寥几行。 或许不比蟋蟀的叫声高明。 我知道。请原谅。 我就要收场。 它们甚至不及月球尘埃 最初的脚印。 如果它们间或也发出了一闪 并非它们自己的光亮。 我热爱过这语言。 那使沉默的嘴唇 颤动的 仍将使年轻的情侣们亲吻 当他们漫步于霞光镀金的原野 那里的夕阳 比在热带坠落得还要缓慢。 诗歌亘古与我们同在。 如同爱情, 饥饿,瘟疫,和战争。 有时我的诗句令人难堪地 愚蠢。 但我并不因此寻求原谅。 我相信对美的词语的寻求 胜过 屠戮和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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