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诗四首

陈东飚 译


等待

在急促的钟声鸣响之前
在他们打开门让你进来之前，
哦被焦虑所等待，宇宙
必须实施一个无限的
具体事件的序列。没有人
计算得出那份晕眩，那个数字：
有多少被镜子繁衍的人，
有多少拉长又回返的阴影，
有多少分叉又汇合的脚步。
沙子都不懂得如何计数。
（在我的胸膛里，血的钟表
量出等待的可怖时间。）

在你到来之前，
要有一个僧侣梦到一只锚，
要有一只老虎死在苏门答腊，
要有九个人死在婆罗洲。


野牛

如山一般，黯然浑沌，无可破解，
红得就像是熄灭的煤渣，
一身钢筋铁骨缓缓行进在
它不倦的野性那迷茫的孤独里。
全副武装的前额抬起。在这头
沉睡之暴怒的古老公牛身上，
我看到了西部的红种人
和阿尔塔米拉*失踪的人们。
于是我想到它漠视人类的时间，
记忆是它幽暗的镜子。
时间不曾将它触及，它进化的
历史也没有，无论怎样多变与空幻。
超乎时间，数不胜数，零，
就是这头最后也是最初的野牛。

*Altamira，西班牙一处洞穴，以洞中的旧时器时代岩画著名。


物品

手杖一柄，钱币几枚，钥匙圈，
温驯的门锁，被耽搁太久的
笔记，我所剩不多的日子
不会阅读它们，纸牌和棋盘，
一本书和纸页之间那朵破碎的
紫罗兰，用以纪念一个黄昏
定然不可遗忘却已被遗忘，
西方那面红色的镜子，燃烧着
一个虚幻的黎明。那么多事物，
锉刀，门槛，地图册，酒杯，钉子，
像静默的奴隶一般侍候着我们，
盲目而又奇怪地悄无声息！
它们的留存必将远超我们的遗忘；
它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已离去。


礼物

获赠了看不见的音乐
它是时间的礼物也在时间里停止；
获赠了悲剧的美，
获赠了爱，可怕的事物。

获赠了那份知识，世上
美丽的女人中间唯有一个存在；
能够在一个傍晚发现月亮
并用月亮发现星辰的代数学。

获赠了恶名。驯服地
钻研了刀剑的罪行，
伽太基的废墟，难分难解的
东方与西方的战斗。

获赠了语言，那骗局，
获赠了肉体，也就是泥土，
获赠了淫秽的梦魇
和玻璃中的另一个，照见我们的梦。

从时间所积累的书籍里
曾得到过几页的奖赏；
从爱利亚*，几个有关联的悖论，
未曾被时间的侵蚀磨尽。

人类之爱的骄傲的血液
（这意象来自一个希腊人）
由那个以一把剑为名
将文字诉诸行动的人赠予。

获赠了别的事物及名称：
立方，角锥，平面，
无可计数的沙子，木头
和用来行走人间的一具肉体。

不曾辜负每一天的滋味；
你的故事就是如此，那也是我的。

* Elea，位于今意大利境内，以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斯和芝诺的家乡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