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冰 译
干面包
活在悲剧的时代
等同于活在悲剧的土地。
看倾斜的巨大的岩石,
河流在石头上击打出它的道路,
看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茅屋。
这就是我在面包后面画出的,
岩石甚至未被雪触碰,
沿河的松林,以及棕色如面包般
被风吹枯的人们,想到鸟群
从燃烧的国土和棕色的沙岸飞来,
到来的鸟群像波动的脏水
漫过岩石,漫过天空,
仿佛天空是载着它们的巨流,
将它们展开,如波浪展平在岸上,
一波一波冲刷光秃的山脉。
它是我听到的鼓的敲击,
是饥饿,是叫喊的饥饿,
而那波浪,那波浪是移动的士兵,
行进,行进在悲剧时代
在我下面,在柏油路上,在树林下。
它是士兵行进在岩石上,
而鸟群依然飞来,波涌而来,
因为是春天,鸟群不得不来。
无疑士兵不得不行进,
鼓不得不轰鸣,轰鸣,轰鸣。
(译注:史蒂文斯的许多诗都是由绘画引出。这首《干面包》,让人想到海德格尔对凡高《农鞋》的想像性剖析。干面包与农鞋均为日常卑微之物,然而,却有神圣或伟大含藏其中。)
将此加入修辞学
其为造出的并且其为造出的。
但实质上却只是生成。
石头现形于降临的黑夜;
乞丐们跌入睡眠,
现形于他们自身以及他们的破布。
脱去……淡紫色的月光降落。
建筑物现形于空中
并且,如你描绘,云,
浮雕式灰色,珍珠状,渊深感……
以此方式你说你整理,
事物是造出的,
而这一切实质上只是生成。
明天当雄性之火的太阳
为你所有的形象
升起之时,
你的形象将已然离开
连同它们自己的影子。
言说、绘画和音乐的
姿态——她的身体
疲惫,胳膊垂落,
手指触到地面。
她的上方,左侧,
一抹白色,隐晦者,
无形体的月亮,
地窖里带边缘的眼睛。
这感觉创造姿态。
其中它活动并说话。
这是那身影
不是一个逃避的隐喻。
将此加入。它是要加入的。
(译注:当姿态——她萎顿时,始有真正的隐晦姿态,加入修辞学。)
诗是一种破坏性的力
这就是痛苦
欲之茫然。
它是欲或虚无。
它是欲的一物,
一头狮子,一头公牛在他胸中,
感觉它在那儿呼吸。
心脏,壮实的狗,
年轻的公牛,罗圈腿的熊,
他尝它的血,不是唾液。
他像一个人
在狂暴的野兽体内。
它的肌肉就是他的……
狮子在太阳里睡着。
鼻子在爪上。
它能吃人。
(译注:诗是欲着的虚无,出入于人的内外,可以杀人。)
侏儒
现在是九月而网被编织。
网被编织而你不得不穿它。
冬天被造出而你不得不穿它,
这冬天的网,织成的冬天,风与风
为了所有在心中与它伴随的夏天的思想,
稻草的蛹,破布的玩偶。
它是被编织的心,这心被撕扯成簇
在蔓延的雷声和破灭的太阳里。
它是你所是的一切,你最终的侏儒,
反复被编织并等待被穿的,
不是作为面具,也不是作为衣服,而是作为一个生命
从枯燥的夏天撕下来,为那寒冷的镜子,
坐在你的灯旁边,那里待细嚼的香木缘
和咖啡滴……霜在收割后的残茎里。
(译注:人在秋天不觉有被洞空变小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被精雕细凿出来。)
作为幽灵之王的一只兔子
一日将尽,思想是困难的,
此时无形的阴影遮没太阳,
什么都没留下除了你皮毛上的光……
曾有一个整日溅着奶的猫,
肥猫,红舌,绿心,白奶
而八月,最平静的月份。
在草里,在最平静的时刻,
猫被抹除了,
被遗忘在月亮里,
并感觉那光是一种兔光,
光里一切都已注定,
没有什么需要解释;
没有什么要想。它由自身引起,
无关乎东涌入西还是西沉落,
草是满的,且充满了你。
环绕的树为你,
夜晚的广度为你,
整体为一个触及所有边缘的自我,
你变成充满夜晚的自我。
红猫隐匿在皮毛的光里,
在那里你被隆起,向上,
越来越高地隆起,黑如石头……
你照看你的头如空中的一个分离之物,
而小的绿猫是草里的一个甲虫。
(译注:这首猫变兔的诗为《侏儒》的反向之作,一个人不是感觉变小,而是感觉变大,大到变成整体的“一”。形而上学在此近于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