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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诗三首
陈东飚 译 笛卡尔 我是地球上唯一的人抑或没有地球也没有人。 抑或一个神欺骗了我。 抑或一个神已判决我领受时间,那漫长的幻像。 我梦见月亮也梦见我感知月亮的双眼。 我梦见过那第一日的黄昏和早晨。 我梦见过伽太基和灭亡了伽太基的军团。 我梦见过卢卡努斯*。 我梦见过各各他的山丘和罗马的十字架。 我梦见过几何学。 我梦见过点,线,面和体。 我梦见过黄,蓝和红。 我梦见过我多病的童年。 我梦见过地图和王国和那场黎明的决斗*。 我梦见过不可想象的痛苦。 我梦见过我的剑。 我梦见过波希米亚的伊莉莎白*。 我梦见过怀疑与确定。 我梦见过昨日之日。 也许我不曾有过昨天,也许我不曾降生。 抑或我梦见自己曾经做梦。 我感觉有点儿冷,有点儿害怕。 多瑙河上是夜晚。 我将继续梦见笛卡尔和他父辈的信仰。 *Marco Anneo Lucano(39-65),罗马诗人。 *1862年笛卡尔在巴黎与人进行了一场决斗,笛卡尔获胜并饶了对手一命。 *Elizabeth Stuart(1596-1662),曾当过极短暂的波希米亚(Bohemia,中欧历史地名,位于今捷克境内)皇后。 The Cloisters* 从法兰西帝国的一个地方 玻璃和石头被运送过来 为在曼哈顿岛上建起 这些虚空的修道院。 它们不是伪作。 它们是一种乡愁的忠实纪念。 一个美国声音对我们说 我们要为我们所爱的付钱, 因为这整个建构都是幻像 而我们的手里扔下的钱 都将化作古币或尘雾。 这所修院之恐怖 更胜于吉萨的金字塔 或是克诺索斯的迷宫, 因为它又是一个梦。 我们听到喷泉的低语, 但那喷泉是在橘树庭院* 或是阿斯拉*的吟唱。 我们听见拉丁语的清亮声音, 但那些声音曾在阿基坦*回响 当它与伊斯坦毗邻之时。 我们在那些挂饰之中看见 被判决的白色独角兽的 复活与死亡, 因为这个地方的时间 并不遵循一种秩序。 我轻触的月桂将会盛放 当雷夫·艾里克森*望见美洲的沙滩。 我感到有一点晕眩。 我不太习惯永恒。 *英语:“修道院”,指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的分馆,用于展示中世纪欧洲艺术与建筑。 *Patio de los Naranjos,塞维利亚大教堂(la Catedral de Sevilla)北侧的花园。 *Der Asra,亨利希`海涅的诗。 *Aquitania,法国西南部地区,与西班牙相邻。 *Leif Ericsson(约970-约1020),挪威探险家,被认为是第一个登陆北美洲(除格陵兰)的欧洲人。 阿里奥斯托* 与阿拉伯人 无人能写出一本书。为了 让一本书真正地存在, 必要有曙光,暮色,世纪, 武器与聚合而又分离的海洋。 阿里奥斯托如是想,愉快地 舒缓心神,在闲暇时分 在明净大理石与黑松的路上, 做回那个已被梦见过的梦。 他的意大利的空气充盈着 梦幻,以众多艰辛的世纪里 烦扰大地的战争的形式 将记忆与遗忘无尽地编织。 一个军团消失在阿奎塔尼亚* 的 山谷里,覆灭于一场伏击; 由此诞生了那一个梦,内有一柄剑 与龙塞斯瓦耶斯* 鸣响的号角。 他的偶像与军队由坚忍的 萨克森人在英格兰的果园之上 在险恶的激战中铺展,并留下了 一个有关这一切的梦:亚瑟* 。 在北方的岛屿上一轮失明的 太阳将大海遮蔽,从岛上传来的 那个梦里有一个沉睡的处女 等候着她的主人,在一个火圈之内* 。 谁知道是从波斯还是帕纳索斯山* 传来了那一个插翅骏马的梦 全副武装的巫师在天空中将它 驱策,深入荒无人烟的暮色。 仿佛高踞于巫师的飞马之上 阿里奥斯托看见了大地的万国 将它们翻覆的是战争的节庆 与年轻人不计后果的爱情。 如同透过一道黄金的薄雾 他看见世上有一座花园把界限 扩张到另外几处幽闭的花园 为了安赫利卡与米多罗* 的爱情。 就像那些幻觉的华光炫彩, 是鸦片留给印度斯坦的虚影 种种爱情经由疯狂而发生 在一种万花筒的混乱之中。 爱情与讽寓都不曾被他无视 就这样他梦见了,以谦逊的风格, 那座独一无二的城堡,在其中一切 (就像此生一样)皆为虚妄。 如同所有的诗人,机运或是 宿命交付给他一种奇特的境遇; 他穿行于费拉拉* 的道路 与此同时也漫步在月球之上。 那些梦境的残渣,那些梦的 尼罗河留下的含混的淤泥, 正是用这物质编结起了 那座璀璨夺目的迷宫的线团, 那也是块巨大的钻石,足以 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迷失其间 深入靡靡之音回荡的境界, 游离于他的肉身与他的姓名之外。 整个欧罗巴失去了。凭籍 那天真与邪恶的艺术的功效, 弥尔顿才能够泣诉布朗迪马特* 的结局与达琳塔* 的苦痛。 欧罗巴失去了,但别的礼物 由浩大的梦赠给了那著名的族类 他们居住在东方的沙漠里 也在装满了狮子的黑夜之中。 一位国王,每到破晓的时刻, 就把他的王后献给不可避免的 弯刀,讲述这故事的是一部 悦人的书,时光流逝而魔力犹存。 黑夜般突降的翼翅,残忍的 趾爪悬于一只大象的足下, 有磁力的山,它们深情脉脉的 怀抱将所有过往的船舶撕碎, 陆地由一头公牛背负于其上 驼起公牛的是一条鱼;驱魔的神咒, 辟邪的法宝与神秘莫测的词语, 能在岩壁上开启一个黄金的洞穴; 梦想这一切的是撒拉森一族* 他们追随阿格拉门特* 的旗帜; 这一切,由裹着头巾的模糊面容 所梦想的事物,曾将西方主宰。 而奥兰多如今是一个微笑的 领域,它拉长那不可居住的里程 其中满是慵懒与闲暇的惊奇 仅仅是一个早已无人梦到的梦。 凭着将一切缩减为简单的博学 与纯粹的故事的伊斯兰艺术 它仅仅是存在着,在梦着自己。 (光荣是遗忘的无数形式之一。) 透过泛灰的玻璃,又一个黄昏 不确定的光触摸着这卷册 而再一次闪耀又再黯灭的是 烫印在封面之上的另一种光芒。 荒废的客厅里那本寂然无声的 书在时光中旅行。多少黎明 被抛到了身后,还有夜晚的时辰 和我的一生,这场匆促的梦。 *Ludovico Ariosto(1474-1533),意大利诗人。 *Aquitania,法国西南部一地区。 *Roncesvalles,西班牙北部一城镇。 *Arturo,传说中的不列颠国王。 *北欧神话中女武士布尔希尔达(Brynhildr)被大神奥丁(Odin)判定一生囚禁在一座城堡中,在火圈中沉睡,后被西固尔德救出。 *Parnaso,希腊中部一山脉,希腊神话中缪斯居住之地。 *Angélica和Medoro,均为阿里奥斯托所作史诗《疯狂的奥兰多》(Orlando Furioso)中的人物。 *Ferrara,意大利北部省份。 *Brandimarte,《疯狂的奥兰多》中的人物。 *Dalinda,同上。 *Sarracen,罗马帝国时期叙利亚周边游牧的民族。 *Agramante,《疯狂的奥兰多》中的萨拉森族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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