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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凌越:诗十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04-03  

凌越:诗十首




我沉迷于耳环的呓语

我沉迷于耳环的呓语,
手镯在岩石上碰撞,
——非人之美显露它的残酷。
清风在我手中吹拂,
早晨的光线在指缝间跳动,
像音符将我带出日常生活的樊笼。

我流亡多年,躲避世俗的侵扰,
就是为这尊沉默的女神?
我端详着——眼眶里渗出泪水,
从生活那永恒的缺憾里。
你从石像里走来,
你的笑容里隐藏着石头的棱角,
你的拥抱冷冰冰,又迷人又性感。

我在和你说话?
我是在向自己倾诉;
我爱上了你?或许只是爱上了我自己。
大地越来越不坚实——深渊在喊叫,
让我倚靠在你冷漠的身躯上,
盲目的热爱生出温柔的女人,
盲目的热爱也将生下卑微的“真”。
——我们拯救彼此,在善与恶的任意转换中。


顺应幻影的指引

顺应幻影的指引——这有多沮丧。
人间一切的喧哗和争斗多么单调。
世界是一只日益缩小的盒子,
举手即可触摸到它的边界。
抬头已经抵着苍天。

来吧,身着艳俗的戏装,跟我戏耍,
带着禽兽的温情与婆娑。
谎言养育的观众,
请将痴迷的视线抛洒向深情的天宇。
舞台如同一个陷阱,
过于执著的窥探
诱使自身迷失于耀眼的脚灯光芒中。

在快乐有限的赐福内,
夜在嚎叫,扑克牌在翻飞,
心中慢慢升起风暴,
仍旧不能甩开吸附在肉体里的厌倦。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逐一消失,
伟大的障眼法带来片刻的安宁。

哦,手中的风暴,心灵的绝响,
随着散场兀自振作的祈愿渐渐平息,
我的虚无算得了什么?
我已揭开这人世滑稽的一页:
鸽子立于我的手腕上,
静静注视人间的这一出喜剧——技艺的报偿。


陌生的欢乐

陌生的欢乐,语言将其隔离;
站在老宅子前面,时光一阵恍惚。
幼年的伙伴仿佛还在眼前,
年轻时懵懂的情愫养育着我的晚年。
风在嚎叫,冰凌闪烁着怜悯的幽光,
我用粗糙的掌心抚平喧嚣,
——回到室内,熟悉的黑暗围拢过来。

我精通俄语、法语和德语,
唯独不懂汉语。
我的生活包裹在话语的保鲜膜下,
记忆不受阻碍地生长,
现在它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荫庇着我。
北中国这一座瑟瑟发抖的城市
在听觉里蜕变成一张底片。
多年来,在人们无谓的赞美和诅咒里
我心无旁骛地祈祷。
世界的喧响最终识趣地凝听我的喃喃自语。

我的家人早已回到故国,
风的爪子抓住了他们,悲哀又将其擒获。
我执意留下,以细阅这一丝执拗的孤独。
陌生的语言协同日常生活的琐碎簇拥着我:
冬天的漫天大雪激励我,
广袤平原的沉默激励我。
作为一片从热情里抽离的时间的花瓣,
我为往事和命运打上精美的邮戳。

我的童年就是我的归宿地,
熙攘的人群不过是过眼烟云。
在几近失传的伟大技艺里,
尚存一颗心全部的感激和喜悦。
给我爱抚,火车粗野的热情碾过我的身躯;
影像,在永恒的麦浪上漂浮;
我不为人知的爱情
驱动我的喜怒哀乐,驱动我的醒与睡,
而珍藏心底的秘密年月则转而向上
  迈向充实的虚空。


我只跟影子混战一场

我只跟影子混战一场。
夜的大幕终要落下,
主角们垂下激昂的手臂,
幸福屈从灾祸,
无休止的争执臣服于曲终人散的静默。

我的喉头打结,
我的目光穿透尘世有限的隔膜——
在游戏里,女人们列成队,
语言蜕变成室外寒冷的雕像,
在季节中嬗变的自然——好一个空荡荡的舞台。

我转身对生活细加端详,
我没有要求更换的履历表,
我没有一个祈愿消失的伤口或疤痕。
让善和恶同时主宰我,
两种力量撕扯我:
我不是一个纯洁的圣婴,
我的善同情我的罪,但并不被赦免所彰显。

让痛苦象针尖再次扎痛肌肤,
让我继续在狐疑的目光下走过这舞台,
我有把握——“错误”证明我曾经正确过,
悲恸的哭声从天边袭来,
分散在每一个钟点有条不紊的滴答声里。


静默是我的法则

静默是我的法则。
在沙漠一般广袤的孤独中,
穿过故事累积的黑暗,
我的面容隐入残垣。
我一动不动,如同大地本身,
我不羡慕漫游的神祇,
我站立,风从我的胯下穿过。

我受苦,因为苍天的重负,
我的眼睛捕捉到绷紧的彩虹,
我的苦难有蔚蓝的空气和阳光环绕。
我受苦,在同情之外,
世事恭顺地铺展,
为了兑现灵魂任性的诺言。

我唯一的出行,
是到繁花锦簇的花园摘取苹果。
轻飘飘的行走,让我觉得别扭;
我带着笨重的身躯,
突然的松弛让我紧张,
但我不会迈错脚步:前往即返回。

我从未失去我的位置,
脚印在大地上生长,
重负再一次压扁记忆。
在书签般微薄的希望里,
一对翅膀在朝我飞翔。
我记不清事物的轮廓,
童年不过是一束芳香,
抽象的勇气贯穿渐渐沉睡的意识。


我在家与家之间穿行

我在家与家之间穿行,
我在街巷中甩开大步向前,
  在簇新的欢乐的浪涛里向前,
几乎要踩烂都市里木讷的纪念碑。

在这里,我没有家。
我的家远在枯竭的乡村,
那里,单调的绿色和褐色主宰着视野,
肮脏的沟渠散发出恶臭。
如果家仅仅是安身之所,我没有家。

我宁愿到嘈杂的城市里干苦力。
每天,我把一瓶瓶桶装水运送到千家万户,
肩扛手提,我是力大无比的阿特柔斯。
望着纯净的似乎燃烧着蓝色火苗的夏季天空,
我的眼里涌出绝望。
我们同样被市侩的荣誉忽视,
我们同样肩负着苍穹的重压。

我肩上搭着的毛巾
像饥渴的鱼吸食源源不尽的汗液。
裤管半卷着吊在我的膝下,
头上的草帽像沙漠里的枯树枝,
任凭阳光的皮鞭抽打。

忘掉主顾的白眼,
忘掉餐馆女服务员的不屑,
你们听!海水的潮汐在寂静里涌来,
火红的夕阳将整座城市变为滩涂,
带着大自然无法掩饰的荒凉。
慈祥的夕光不分你我、贵贱,
将人们重新置于荒谬的境地;
梦想将我们从慢吞吞的现实中抽离,
傍晚莅临,带来夜色的安慰。

一起停下脚步,
静待激动的蛆虫爬上背脊。
我们期待什么?
为日常生活里毫无缘由的激情。
一瞬间,我们变成监牢里的囚徒,
在黑暗里狂热地亲吻冰冷的锁链。


太阳目光

在太阳目光凝视着
我们日益紧缩的内心的时刻,
海面有如明镜,
将恐惧深藏于形象清晰的幻梦;
而在它被光华摁住的迟疑中,
阴影变幻的海洋回旋曲已经响起。

一只鸥鸟在蓝色中疾飞,
几片白帆轻微地抽搐——迎合人和自然的期许;
漂浮的影像
似乎刚刚触及折断的翅翼。
在那无人看管的裸露的异乡,
太阳目光紧随追逐中融化的时辰。

那在夜里叹息的,
那在痛苦的蜷缩中啜泣的,
交出整个镀金时代的沉寂;
那以仇恨的力量鞭打礁石的波涛,
是否仍然随着海洋的脉搏而震荡?
我们借以容纳激情的太阳之杯,
同样赦免了放荡和悔过,
——几乎不为这低回的声音所动;
它静静放射强有力的光芒,
使我们裸露出脸庞朝向更广阔的竞技场。

这是突起波澜的海的嬉戏:
人、鸟、鱼、虫,
它们沉溺于太阳目光更遥远的注视中;
而在正午,太阳目光借助强烈得近乎黑暗的光芒
  看见我们正在失去的自我。

我们不愿驻足的直抵梦想之海的旅行,
仿佛一道隐蔽的山峦匍匐前进,
悄无声息伸向杉树林和不再动情的夜;
它一路细察——
那亲昵的叫嚷不曾给予过的:
欲望的岬角,日子的水流,
以及时间的刻度上缓慢移动的肖像。


我蔑视纸上的战功

我蔑视纸上的战功,
埋首于故纸堆里,
日月在永恒的轮回里空转,
英雄只会夸耀神气的斗篷。
蒙住自恋的双眼,
多少恸哭是在复写纸上誊抄。
为了索求不被允诺的欲望,
从情节里抽取眼泪与欢笑,
为大地呆板的面容梳妆。

我紧抿双唇,
我的固执使我免于臣服荣誉盲目的冲动。
让我在女人的怀抱里安眠一会,
让我沿着城市下水道做黑夜的漫游,
——诗在错误地飞奔。
我不了解时间怠惰的齿轮
何以翻卷起如此惊涛骇浪,
我不了解天边最暗的星
何以不知疲倦地追随我。

创造吧,墙壁需要重新粉刷,
珍馐需要重新品尝,
生活全在于向未知的勇敢一跃。
欢乐并未丧失,
当你转向灌木丛生的记忆。
把镜框钉在墙上,
生之勇气有如警惕的双眸俯视你,
——如果我可以去,我会去哪儿?


夜俯身亲我的额头

夜俯身亲我的额头,
人们在江边散步,眼望着江面,
虚无在那里造自己的家。
榕树披头散发,沉默不语,
按捺住心头的振奋,身影溶入夜空。
避讳众人平庸的借口,
我独自运送自己的故事到这个夜晚。
风无所旨归地戏弄着树叶,
心里想着古希腊戏剧里一位坦然赴死的女人,
我在庸常生活里里拘谨地迈着幸福的步履。


服膺精神对人世恶俗的征服

服膺精神对人世恶俗的征服,
光的羽翼在长空里收拢,
暮鼓回荡在空寂的寺院。
人放慢脚步,渐渐驻足,
声音潜入躯体,运行在感官柔韧的叶脉里。
从紧锁的庭院里
我窥探一个被自省隔绝的幽微世界。
僧侣悄无声息行走在水面上,
鸦群填补天空的漏洞,
怅惘时刻,记忆总来炫耀它缀满钻石的外衣。
我不懂佛法如何对应天与地,
谦卑有礼锻造暴力的筋骨,
安静捂住的是一颗正待跃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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