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别: 创办人
UID: 2
精华:
12
发帖: 11804
赋: 73987 枚
注册时间: 2011-08-03
最后登录: 2025-03-10
|
伊利亚·卡明斯基:音乐疗法——致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的哀歌
明迪 译
一位现代奥菲斯:他被送往地狱,再也没有返回,他的遗孀搜遍了地球六分之一,她紧紧抱住装满他诗歌的碟子,夜里背诵,以防止愤怒女神带着搜查令发现了它们。
当这页纸上仍然还有一些光线时, 他带着妻子穿着陌生人的外衣逃跑了。 衣服上有些汗味; 一只狗在追踪, 舔他们走过和坐过的地面。 在厨房,在楼梯,在马桶上, 他将向她展示通往沉默的路, 让收音机自言自语。 他们关掉灯,做爱, 但邻居有望远镜, 而他也看,灰尘落在眼皮上。 这是1930年:圣彼得堡是一只冰冻的船。 大教堂,咖啡馆,他们搬迁到 涅夫斯基大道,因新政权 找他们的茬。 在克里米亚,他召集富有的“自由派”,对他们严厉地说:在审判日,如果他们问你是否理解诗人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就说“不”。是否喂养了他?——你必须回答“是”。 我大声朗读我在地球上的生命之书, 然后坦白,我爱柚子。 厨房里:人们举杯, 品尝伏特加;香肠。 我,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孩,用手指 蘸甜蜜。母亲为我擦洗 耳根。我们说了许多 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是八月, 八月!树上的光影,充满愤怒。八月 将语言填满我们的手心,闻起来像烟熏。 此刻,记忆,倒啤酒, 把盐撒在杯口,给我写信 的人,拿去你想要的吧: 一枚金色的硬币,置于我舌头之上。 (云彩的弟弟走来, 他穿深绿色的裤子,未刮胡子。 大教堂里:他双膝跪下,祈求“幸福”! 他的话语在地板上,死鸟的骨骸。) 我爱过,是的。我洗手。述说 我对大地的忠贞。而此刻死亡, 这美男子,正数我的手指。 我逃亡,被捕,再一次逃亡 被捕,再逃 再被捕:在这首歌里 唱歌的是一个瓷娃娃。 诗歌就是自我,而我抗拒 这个自我。在别处: 圣彼得堡像一个迷失的青年 站立在那里, 它的教堂,船只,绞刑架, 加快我们的生命。 1924年夏天,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带着年轻的妻子来到圣彼得堡。娜杰日达正像法国人所说的“可爱而迷人”。一个偏执狂?他当然是。他把一个抱怨他没有发表作品的学生掀倒在楼梯上,吼到:萨福发表过?耶稣基督发表过?
诗人是一种声音,我说,就像伊卡洛斯 坠落时自言自语。 是的,我的生命如风中的碎枝 击打北方的大地。 此刻我写一部雪的历史, 灯光沐浴着 划过纸面的船只。 但在某些下午,诗共和国开启, 我害怕没有生活过,死了,没有活够, 以将这狂欢化为元音,倾听 清晰的圣经般的演说拍打出浪花。 我读柏拉图,奥古斯丁,读他们音节中的孤独, 而伊卡洛斯不停地坠落。 我读阿赫玛托娃,她丰韵的重量将我绑在大地, 山坡上的坚果树呼吸着 干燥的空气,日光。 是的,我活过。国家把我的脚吊起来,我看见 圣彼得堡的女儿,天鹅, 我学会飞鸟阵列的语法, 永远落在普希金大道,而记忆 坐在角落里,用海绵将我擦掉。 我犯过错,是的,我在床上 将政权与我的女友 相比较。 政权!一只傲慢理发师的手 在肌肤上剃干净。 我们大家围着他欢快地跳舞。 他坐在椅子的边缘,大声梦想美妙的晚餐。他不在办公桌上,而在圣彼得堡街头,写诗;他热爱这样的意象:公鸡用他的诗撕开雅典卫城墙下的夜晚。关在牢里时,他拼命在门上敲打:“放我出去,我生来不是坐牢的。” 生命中有那么一两次,一个男人 像苹果一样被掰开。 剩下的是声音 撕开他的身体 一直撕到中间。 我们看见:淫秽,惊骇,泥土, 但有种形式的快乐 总是 多于一种沉默。 ——在此地与涅夫斯基大道之间, 岁月,鸟儿一般地,伸展,—— 为他祈祷吧, 那为面包和土豆而活着的人, 一群狗在每一条街上 背诵他的诗。 是的,数一下“三月”,“七月”, 用一根线把他们织在一起—— 是时候了,上帝, 用这些词语紧紧压住你的沉默。 *** ——故事是这样说的,一个人逃亡 又被抓进 夜晚的书写里: 做爱之后,他坐在 厨房地板上,睁大眼睛 讲述上帝的空虚, 而我们就是由这样的意象构成的。 —— 他失业了——在银餐具 和灰尘中,亲吻 妻子的脖子,直到她肚子抽筋。 人们会想到一个小男孩 用舌头将音节 铺展在女人的皮肤上:这些诗句 完全由哑音缝起。 娜杰日达从书上抬起头来说:奥西普、阿赫玛托娃和我站在一起时,曼德尔施塔姆突然欣喜地融化了:几个小女孩从我们身边跑过去,想象她们自己是马。第一个停下来,不耐烦地问:“最后那匹马在哪里?”我抓住曼德尔施塔姆的手,不让他走过去;阿赫玛托娃也是,感觉到危险,低声说:“不要跑开了,你是我们最后的马。”
——我死去时,赤脚走遍我的祖国, 在这里冬天筑起最强大的 孤独,拖拉机闯进半人半马王国, 驰骋于白话语言: 我二十三岁,我们生活在茧中, 而蝴蝶交配。 奥西普把手指伸进火里; 他早起,穿着拖鞋 四处走。他写诗很慢。祈祷者们 在屋里倒下。飞蛾 在窗外看他。当他的舌头 划过我的皮肉,我看见 他的脸在下面, 我看见痛的清晰 ——娜杰日达如是说, 她站在橙色的光线里, 双手安详,自言 自语: 亚伯拉罕、伊萨克、雅格布的神啊 在你的善恶尺度上, 放一盘温暖的食物。 *** 我丈夫从沃罗涅日 回来时,嘴里 藏着一只银勺—— 他梦到, 独裁者沿着涅夫斯基大道跑 像狼一样追踪他的过去, 一只睁眼睡觉的狼。 他相信人性。他无法 将自己从圣彼得堡中 拉回,治愈。他在心里默诵 死者 的电话号码。 哦他低声说!—— 未说出的话语变成岛屿的痕迹。 他煽了托尔斯泰 一耳光,好啊。 他们抓走我丈夫时,每一个字 都消失在书本里。 他们看着他 说话,元音上有牙齿的印记。 他们说: 你必须让他独处, 因为他背后 已有石砖囤积,落下。 奥西普有着浓密的睫毛,直到他面颊的中央。我们走在普利西斯坦卡大街上,谈论什么我已记不清。我们转到果戈理大道,奥西普说,“我已为死亡做好准备。”他被逮捕时,他们搜索诗,弄得满地都是。我们坐在一个房间里。墙的另一边是一个邻居家里,有人在弹夏威夷吉他。我亲眼看见搜查者发现了《狼》,拿到奥西普跟前。他微微点头。离开时他亲吻了我。他是在早上七点钟被带走的。
在视野的每一个尽头,曼德尔施塔姆 站立着,手里捏着土块,扔向 路过的行人。你会认出他的,主说: ——他讨厌沙皇村, 马雅可夫斯基说:“别念你的诗了,你不是 罗马尼亚交响团。” 和谐是什么?它纠结 又被解开;娜杰日达说,雪落进她身体里, 她听到全身都是小鸡的声音。 娜杰日达,她的是与否总是难以 分辨。她跳舞,裙子卷在大腿间, 光线加强。 在每个房间的 四个角落里:他与她做爱,耳垂,眉毛, 日子编织成结。 他穿过她的厨房,抚摸家具, 头上有一个小螺旋桨 随着他说话而转动。室外, 一个小男孩对着树撒尿,一个乞丐 训斥他的猫——那个1938年夏天—— 墙壁热烘烘,日头打在 城市的砖墙上, “这个爱屈服于威权的城市。” 在每一个视野的尽头,他用牛奶擦她的脚。 她敞开身体,躺在他腹部。 我们将在圣彼得堡相见,他说, 我们已把太阳埋葬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