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爱
我听到两种爱的呼声。
一种是在闹市里,人群中,
每当我看到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姿态,
我就听到爱的呼声:婴儿在恳求母亲的爱,
女人在恳求丈夫的爱,男孩在对女孩说
给我你的爱,我也会给你同样的爱,
小狗在向主人乞讨爱,
老人在向年轻人说给我一点点关怀,
一点点就够,像我的饮食这么少这么淡,
广告里模特儿在渴望着爱、真爱——
我听见他们说:“我需要爱。”
另一种是在郊外,在山上,
每当我看见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姿态,
我就听到爱的呼声:那是当人们在树荫里,
在阳光下,在泉水边,在微风中,
当他们看见日出日落,鹰在上空盘旋,
当他们出汗、擦汗、脱外衣、脱袜子,
彼此打招呼,面对绿山坡吐气,
站在峰顶俯视城市里的高楼群,
眺望渔船出没于波光粼粼的大海——
我听到他们说:“我爱。”
炉火
听着:生活像一个火炉,
有些人围着它坐,享受温暖,渐渐感到疲乏,
渐渐把含糊的话留在唇边睡去。
另一些人在户外,在寒冷中,
他们甚至不用走近炉火,哪怕只远远地
看见火光,已感到一股温暖流遍全身。
光
那是初夏的傍晚,太阳已经落山,
但光还非常充沛,在辽阔的空中运动着,
我正在去将军澳的途中,小巴飞驰着,
小巴深陷的座位给我一个倾斜的角度,
我视野掠过一群群高楼,远的,近的,
在光的催化下高耸着,神圣、肃穆,
统统向天上望去,好像已忘了人间,
一种伟大的存在,倾听更高的召唤;
小巴飞驰着,电线杆向天上望去,
树木、铁丝网、围墙向天上望去,
一片片绿色向天上望去——
像一个合唱团,合唱着一支听不见的浩瀚赞歌。
窗外汽车流动,道旁有人站着或走着,
篮球场有人在奔跑,但都不是作为人,
不是作为痛苦、忧烦、爱和恨的人,
而是在光的催化下,融入这大合唱,
像低音乐器轻奏着或被轻奏着……
我已懒得去描述我作为人的那部分活动——
我的灵魂倾听那大合唱,至今没有回来。
我的世界
我一点不孤独,不是你所想像的,
甚至不是我所想像的。
我的灵魂有很多朋友和将出现的朋友,
主要是过去的诗人、音乐家、哲学家的灵魂,
我跟他们交谈,日日夜夜,无时无刻,
他们介绍我认识更多的灵魂,川流不息,
我穷于应付!我不断深入更神秘的领域,甚至
与日夜交谈,与时刻交谈,与川流交谈,
与神秘交谈。我的世界大于这世界。
我的肉体也一点不孤独,不是你所想像的,
甚至不是我所想像的。
我在大街上,人群中,同事中,朋友中,家人中,
我凌晨走路回家,在黑暗中,在霓虹灯下,
经过一棵棵树,经过一根根电线杆,
经过寂寞的公园,经过热闹的夜店,
经过巴士站,经过一幢幢高楼,高楼上
人们正甜睡着,我感到他们的呼吸,
夜空美丽,我感到自己被垂爱着。
母子图
在上班的巴士上,前面右边第一排
坐着一个高大、健康、英俊的少年,
他身边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显然是他母亲。他不时指点窗外的景物,
一边描述和评论。不是絮絮叨叨那种,
而是声音坚实,吐字清晰,听起来特别享受。
他母亲总是点点头,或低声回答,像情人一样。
她看上去非常普通,不惹眼,但因为她儿子的缘故,
你会愈看愈觉得她漂亮、美丽、迷人、性感,
她染了淡淡的赤色头发,一绺绺发丝
轻柔地散在颈上,一个大耳环偶尔摇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