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亮 译
晨光 电线杆在晨光里,
道路。
穿衣镜明亮起来,
桌子,
拖鞋。
事物再一次认出彼此。
在我们的房间里晨光如帆展开,
空气清凉如宝石蓝。
晨星苍白——
远处,鹅卵石漂得发白
在深深的天空的河流。
我的玫瑰睡了,
她的头在一只大羽毛枕上。
她的手在被子上如两枝白色的郁金香。
鸟儿开始在她的头发里歌唱。
城市在晨光里:
树是湿的,烟囱是热的。
最早爱抚沥青路的脚步
穿过我们的房间,
最早马达的轰鸣声,
最早的笑声,
最早的咒骂。
糕点房送货的小车蒙上水汽的玻璃,
穿靴子的司机走进小店,
邻居哭泣的孩子,
蓝色海报上的鸽子,
橱窗里
穿黄鞋的小人儿,
中国的檀香扇
和长长的红色扇叶,
所有最快乐和刚醒来的事物
在晨光中穿过我们的房间。
我打开收音机:
巨人的名字混合着巨大的数字
油田在与玉米地赛跑
获得列宁勋章的牧羊人
(我在报纸头版见过他的照片,
浓密的黑色胡须低垂)
说话羞涩得像一个小姑娘。
然后,世界各地的新闻。
然后,苏联的人造卫星
绕地球旋转了8878次
在今晨六点,
我的玫瑰在枕头上睁开她大大的眼睛。
她的眼像山间烟雾缭绕的湖泊:
蓝色的鱼儿在其中闪动,
绿色的松树倒映在里面。
它们看起来深邃而平静。
她最后的一个梦闪烁在这个早晨。
我被照亮,
我再一次懂得了自己。
我感到一种没心没肺的快乐
还有一点难堪,
不过只有一点。
在这个早晨,光在我们的房间
像一面准备
出航的帆展开。
我的玫瑰起床了赤裸如一枚杏子。
晨光中床是雪白的
像蓝色海报上的鸽子。
巴库之夜 靠近无星的、汹涌的海
在漆黑的夜里,
巴库像明媚的麦田。
在一座小山之上,
光粒迅速打上我的脸,
空气中的音乐流动如博斯普鲁斯海峡。
在一座小山之上,
我的心像一只筏子划进
无尽的空虚里,
超出我的记忆
落入无星的、汹涌的海
在漆黑的夜里。
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与我一起走到了布勒斯特*,
她走下火车留在了站台上,
她越来越小,
她成了无限蔚蓝里一颗麦粒,
然后我只能看见铁轨了。
然后她在波兰大喊但我不能回答,
我不能问,“你在哪里,我的玫瑰,你在哪里?”
“来,”她说,但我够不着她,
火车像永远不会停下似地飞奔,
我悲伤地哽咽着。
然后大块的雪烂在沙地上,
突然我知道我的女人在了望:
“你已经忘了我吗?”她问,“你已经忘了我吗?”
春天赤着泥脚行进在天空上。
然后星星照亮在电线杆上,
黑暗鞭打着列车如雨水,
我的女人站在电线杆下,
她的心像在我怀里那样砰砰地跳,
电线杆不停地消失,她没有移动,
火车像永远不会停下似的飞奔,
我悲伤地哽咽着。
*布勒斯特,法国西北部城市。 无题 他是无处不在的石头青铜石膏和纸从二厘米到七米
在所有的城市广场我们都在他的石头青铜石膏和纸质的靴子下
在公园里他的石头青铜石膏和纸质的阴影使树木变暗
他的石头青铜石膏和纸质的胡须落到我们餐馆的汤里
在我们的房间我们都在他的石头青铜石膏和纸质的眼睛盯视下
有一天早上他消失了
他的靴子从我们的广场
阴影从树林
眼睛从我们的房间里消失了
千万吨的石头青铜石膏和纸的重量终于从我们的背上被移走
坠落的叶子 关于坠落的叶子我已读过五万首诗和小说等等
我在五万部电影里观看过坠落的叶子
我见过五万次叶落
飘落然后腐烂
我感受过它们五万次的簌簌的死亡
在我脚下在我手中在我手指上
但我仍然为坠落的叶子感动
特别是那些落向林荫大道的叶子
特别是栗树的叶子
如果孩子们又在周围
如果阳光灿烂
我又得到关于友谊的好消息
而如果我的心没有疼痛
而我还相信我的爱爱着我
如果我对人类感觉良好
我会为落叶感动
特别是那些落向林荫大道的叶子
特别是栗树的叶子
欢迎 欢迎宝贝
轮到你来生活
他们为你安排了小鸡痘疮百日咳天花
疟疾肺结核癌症等等
失业饥饿等等
火车出轨公汽车祸飞机坠毁工伤事故
地震洪水干旱等等
心碎酗酒等等
警棍牢门等等
他们为你安排了原子弹等等
欢迎宝贝
轮到你来生活
他们为你安排了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等等
我走出关于死亡的思想 我走出我的关于死亡的思想
顶着林荫大道六月的树叶
那些五月的叶子对于我毕竟太过年轻
一个夏天在等着我一个城市的夏天它灼热的石头和沥青
它冰冷的流行音乐冰激凌流汗的电影院来自外省的嗓音浑厚的男演员
它的足球比赛日突然消失的出租车
它的隐士花园化为纸浆的树林
它的墨西哥歌曲或是来自加纳的手鼓
和我在阳台上阅读的诗歌
和你剪短的头发
一个城市的夏天在等着我
顶着林荫大道六月的树叶
我走出了我的关于死亡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