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雁南翔,稻穗被收进谷仓。
秋凉摘下卷曲的枯叶。
他预想,明年开春买两头牛犊:
十几棵杨树被新的冬天拒绝。
河滩上,荒草凌乱。
汽油锯的轰鸣中,杨树逐次倒下
两枚喜鹊巢从枝杈上滚落,
像一双失明的黑眼睛,再也看不见
炊烟从暗红的瓦片上缓慢腾起。
粗壮的树干被截段,爬上铃木车,
奔向县城外的木料场。
留给他一小沓钞票,十几个树根。
清晨的裤腿被露水沾湿,
他带铁锨和十字镐,顺根须的走势
将树的尸骨一点点掘出泥土。
白昼渐短,天气愈凉。半个月后,
所有的树根依偎在红砖墙边,
仿佛是最后的秋光雕成的塑像。
河边绷起透亮的薄冰;
明媚而无风的日子,他挥起十字镐,
木质纤维发出清脆的撕响。
难劈时,他会为自己喊上几声号子。
棉衣脱下,汗水已浸湿内衣。
他停下,望一望村外寂寥的河滩。
把劈柴摞成堆,再盖上稻草,
一个个寒冷的冬日,将木柴推进炉膛,
燃烧时的炸响如树根最后的歌唱。
一晃几年,河滩的新苗已碗口般粗壮;
而他正在病榻上残喘,说呓语,
等待着死亡将他带向别处。
不知他想没想到,火葬场的骨头
是否和树根一样在烈焰中迸出声响。
远远望去,麦地里生草的土丘
像一截泥土里的树根:那是我祖父的墓坟。
我想,我时常像祖父做的一样
将这截时间的树根掘出,
劈出往事的木柴,放进胸膛点燃取暖。
火光跃动,我隐约看见他从火焰中走出,
走向河滩,身影消失在浓密的树荫里。